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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宜春学院 何俊彤 电话 15080294257
一
拍毕业照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已经离去了，他还留在教室里。
毕业典礼结束了，没有了欢声笑语的教室显得分外空荡，课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洁白的墙上贴着他们班的四张集体照。本来大家说好将这些照片留给下一届大一新生当礼物，但他现在却突然生出了把照片带走的冲动。
他慢慢地走近第一张集体照，伸出手，在触碰到照片的一瞬，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置身于照片之中。他身上穿着的学士服变成了迷彩服，头上多了一顶帽子和一轮烈日。毒辣的阳光烘烤着他，汗水在额头积聚，然后顺着脸颊滑下。他忍不住伸出手在脸上拭了一下，尽管速度很快，可还是被教官抓了个正着。于是他孤零零地站到了队伍之外，别人练习步伐的时候他站着，别人喝水休息的时候他仍然站着。整整三个小时，他就一直这样站着，而且没有喝过一滴水，不过他连一句抱怨也没有，当然，他更不可能向教官求饶。
有个女同学在休息时趁教官没注意，给他递了一杯水。他拒绝了，但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同时也记住了她的相貌。
得知她的名字是在第二天。由于他们班走队列时动作不协调，不是步伐大小不一，就是摆臂幅度相差甚远，尽管教官一直在强调“用余光看旁边同学的动作”，但没有任何效果。于是教官决定训练一下他们的眼睛，他让一二排的女同学分别与三四排的男同学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期间有谁发笑或是把头低下，就会被拉出来单独训练。
他对面的人就是她。他的目光一直在逃避，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不想我们被单独拉出去，就认真点看着。”她小声地对他说。
他握紧拳头，手心冒出了汗。她的眼睛澄澈得像一面镜子，他在里面看到了神情极不自然的自己。对视的一百八十秒中，他的心跳动了五百四十下。
他注意到她的脸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红晕，鼻翼微微翕动。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周莹。” 她微笑着转过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空气中还保留着她的发香。
他想：“她的名字真好听。”
军训集体照是在军训进行到第六天时拍摄的，地点是在体育馆后边的草坪上。阳光一如既往的炽热，草坪上几乎都能泛出腾腾的热气。她在第一排，蹲着；他在第三排，站在椅子上。
这几天他特别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正步走的姿势，她休息时喝水的动作，甚至去食堂吃饭时，他也会一路跟着她，找一个能看得到她的地方坐下。今天也一样，当摄影师让大家说 “茄子” 准备拍摄时，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身上。
军训集体照里的他，眼睛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微微地低着头。这是照片洗出来之后，别人告诉他的。
二
第二张集体照是在大二班级重组后的第一张合影，去年一起军训的许多同学都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以至于这张照片里的面孔与军训合影里的面孔有了很大的差别，但是他们俩都在。
由于他们专业需要分就业方向，原先大一的两个班级重组了设计方向和工程方向，很多去工程班的男生都夸赞他伟大，为了喜欢的女生去了设计班。他解释说：“我不管去哪成绩都是这么差，所以选什么都行。”不过其他成绩不好的男同学都选了工程班，主要是还是考虑到男生更适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他仔细想了想，或许他是为了她才选择去学设计的，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不能时时见到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煎熬。
其实，他已经向她表白过了，当时他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有时候周末他约她出去逛街，她总是满口答应，并如期赴约。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态度，给了他表白的勇气。
那天晚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连翻书和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忽然姑起来喊道：“周莹，我喜欢你。” 坐下后，他满脸通红，慌乱地找寻着书本，想借此掩盖内心的不安。刚开始时其他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用手捂着嘴跑出教室后，班里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众人的起哄声。
她哭了，他知道自己表白失败了。
他以为她不会再理睬他了。出乎意料的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主动约他到操场上的草坪上散心。他和她肩并肩地走着，夕阳斜照着他们俩的身子，地面上两团不规则的影子时合时离。
那时已经临近班级重组了，于是她问：“你打算选设计还是工程？”
“男生做工程应该更得心应手吧。” 他说。
她 “哦” 了一声，似乎夹杂着某种失望的情绪，但他不敢确定。
他最终选择了去了设计班，因为没有了她，任何班级对他来说都是枯燥的。
三
第三张集体照是在即将升入大四时拍摄的，照片里的人摆着各种姿势，笑笑容满面，唯独他和她笑很勉强，与其他人的对比十分明显。
就在照这张集体照之前不久，交往了近两年的他和她分手了。
他选择为了她去设计班后的没几天他们俩就开始交往了。刚交往那会儿，他喜欢带她到学校的池塘边坐着，一人戴一只耳机，听同一首歌。清凉的风拂过池塘迎面而来，她的长发杂乱地散开，总会有一缕击中他的脸庞。他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那是军训时她转过身后留在空气中的味道。
不久之后，池塘边的情侣越来越多，那里也成了人群聚集的地方。于是他带她去了操场。每天的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他们俩都会借着跑步的名义去操场约会。操场边的草有些刺人，他总是先坐软一块地方，再让她坐下。她喜欢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觉得那时的夜晚特别浪漫。
但是和大多数无疾而终的大学爱情一样，使他们分手的原因只有两个字——毕业。她是优等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准备考研；而他不同，他的成绩一直在倒数几名徘徊。自从和他交往后，她的成绩大不如前。来自父母和老师的压力让他们俩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个被男朋友耽误的好学生，多可惜呀”、“那男生怎么配得上她呀，我保证，以后女生一定看不上他”……周围人的种种流言蜚语让他开始怀疑他们的感情。
“是不是因为我，她的成绩才下滑得如此厉害？未来，我又怎么陪她走下去？” 他开始这么不自信地想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挣扎，他妥协了。他决定跟她分手，然后拜托她的闺蜜向她转告了他的决定。他无法亲自向她说出 “分手” 这两个字，他害怕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男生宿舍，让他给她一个理由。
他说：“我配不上你，我不喜欢你了。”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哭了，他到底还是看见了她流泪的样子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她冲进男生宿舍的事，老师通知她的父母，最终她搬出学校自己租房子住了。
四
不用说，第四张集体照就是他们的毕业照，是在两个星期前拍摄。
拍照那天阳光灿烂，主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的每个班级依次拍照，一大帮人红着眼。前一个班的班长来到他们班的教室门口说：“轮到你们班了。”于是，全班的人鱼贯而出，在主教学楼前排好了队。
她从第一排站到了第二排，但他的位置却没有太大变化，于是他站在了她的正后方。和他分手后这一年，她变瘦了，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远远看着就令他感到心疼。他知道她喜欢吃鱿鱼丝，于是他买好后托人送给她，但始终没有让她知道是他送的。直到一天，替他送鱿鱼丝的人告诉他，她不喜欢吃鱿鱼丝了。他懵住了，他知道自己连最后一点能为她做的事都做不了了。他后悔了，后悔在交往的时候没有多了解一点她的喜好。
摄影师问：“准备好了吗？” 他低下头，想像军训合影时那样看着她。不过这次摄影师却对他说：“那位同学，把头抬一抬。” 他抬起头，笑容还未浮现在睑上，摄影师便按下了快门。
班长带了自己的相机，她提议同学们互相合影留念，她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站在一起合影的一般是关系要好的，不过也有例外，两个平时闹得死去活来的女生也像是亲姐妹一样，搂着肩膀合影。是啊，毕业了，有什么都该放下了。
他独自回了教室，他没有找她合影的勇气，他也知道她不会找他合影。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能把他们在一起时的“风景”拍摄下来，一定很美吧——她和他手牵手，条状的阳光布满午后的池塘水面；她靠在他的肩上，星星点缀着他们的仰望……
五
他刚想把那张军训的合照从墙上撕下来，“喀嚓” 一声，教室门被推开了，他回过头，发现她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沉默了几秒钟，她开口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他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结果她什么都没有拿就回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他想，或许她是抱着和他相同的想法，想把那些满载着他们回忆的照片带走。
当他拿着照片走出教室时，她还站在走廊上。看着他手里的照片，她说：“我觉得我们的青春就像是一部电影，而这些照片就是我们的剧照。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你看”她望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说：“再过几个月，大一新生就要来了。”
他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去。是的，大一新生就要来了，和四年前的他们一样。
“你说，像我们这样的故事还会上演吗？”
“会的，只是主人公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