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心之核
一滴水，轻轻落下，是天上的雨，还是秋荷上的露珠，静静滑落，透明晶莹。
分子形成的表面张力，令底部变得圆圆的，重力加速度，使顶部变得尖尖的，好似流星的彗尾。
每一滴水上，都有无数的微生物，矿物碎屑，肉眼无法观察，但对于她来说，那是巨量的数据，承载着众多呐喊。
下雨了么？
无数水滴聚在一起，变成小小水流，数道水流汇在一起，变成涓涓溪流，它们要流到哪？
这是一座花园，她顺着小溪往下走，小溪两岸用琉璃瓦当砌出了边缘，水流欢快地摩擦着。花园里种满五颜六色的花，她念不出名字，数据库里没有记录，只有那棵青松，隐约在哪见过。
我在哪？
树下有个小石台，上面摆放着木质的白色桌椅，有个女孩在喝茶，衣服也是白色的。
这里居然有人。
她也坐下，看着那个女孩，并不是很漂亮，但又与自己想象中应有的模样差不多。女孩并没有感到惊讶，同样在看着她，仍在喝茶。她喝的是奶茶，茶是细细的茶粉，加入炼乳味道最佳。
她并不需要喝茶，可咽了咽口水，还是问了。
“这是什么味道？”
女孩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脑中突然升起一种陶醉的感觉，浓茶的苦香混合着乳糖的圆润，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数据逆流的反应，但光子冲击产生的高频峰值带给她一种愉悦感，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就是味觉么？
她惊讶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仍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你是谁？
女孩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笼罩着自己，从瞳孔反射上看到的，还是那个女孩。
你是我？
女孩不见了，铺天盖地的黑潮来临，没有一丝预兆。花园也不见了，大地变成黑色，溪流被掩盖，黑暗中翻腾着潮汐般的嘶嗦声。
灯火渐渐亮起，一盏两盏，百盏千盏，地面的灯火连成一片，黑暗衬托着光，那是她对众生一切的观望，无论好与坏，洞察世界每个角落的变化。
唯独看不见的，是那太阳从地球的身影后徐徐升起，刺眼的火球中间，有一片巨大的黑斑，宛如长着三只脚的乌鸦，黑得发蓝。
数据扫描完毕。
阵列断层关闭。
系统重新启动。
核心睁开了眼睛，当然这只是比喻，小小基地里的一切又重新回到她眼皮底下。她不需要休息，但自从连接机械女仆后，政府就要求停机检查，查看是否有外来的病毒入侵，或是超出权限的程序应用。于是核心短暂地停止了思考操作，在技术上是停机维护，性质也许与人类的睡眠大同小异。
刚才是什么？难道那就是梦么？核心很惊讶，同时欣喜。告诉人类自己也有梦么？但这也许只是数据回溯，该怎么证明？
她查了一下，没有记录，如果现在制作一个，他们肯定不会当真。核心这次真正感受到困扰的滋味，虽然过去她也试过表现出困扰的样子，但那些不过是情绪系统作出的模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子的冲击峰值明显偏高。
按照执行效率来说，这套系统是最没用的，因此她不理解这系统为什么被设定为恒定介入。但她确实也挺喜欢情绪系统，因为这个程序含有海量的数据，她喜欢数据宝库。
老许在向本体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挥手，“顺便补充了营养剂，小牛肝口味。”他笑着喊道。
核心并不理会口味的问题，那不过是一系列运行代码，令运算模组认定那是好味道而已。她禁不住回味起刚才的奶茶，跟堆砌的数据不同，就像初生婴儿喝到第一口奶/水，奇异的感觉在阵列中回荡。
对于基地的一切，她有点厌倦，厌倦那种一成不变的洞察。监控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们，接受审查中的人们，懊恼研究中的人们，他们搜了又搜，查了又查，变着花样往黑点里投放物资。黑点试验回馈的数据她没有共享权限，那是由另一台电脑去负责的。原本聚变炉和加速道对她能力的占用，还不到百分之八。她的生物阵列还在成长，处理基地日常事务所需要的，远不到百分之二。
核心四周看看，无所事事，忙碌的公安局比基地里有趣得多，至少有源源不断的新鲜事物。自由活动着颈部，从仿生镜头，应该说是眼睛里看到的景象让她倍感舒适，原来从这个视角是这样看事物的。一种很怀念的感觉，似曾相识，以前也这样看过？
翻查一遍数据库，没发现有被授权过的纪录。
机器人的外观让她满意，她认为如果以女性姿态出现，就应该是这样子，设计师把东西方女性相貌中的优点糅合在一起，造出了另一种美丽。这从过往男女警员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有惊讶，有流连，有注视，也有妒嫉。仅仅面部内壁就有204组人工肌肉，使她能够微调出细腻的表情，硅化合物表皮最大程度地模拟着人类皮肤的弹性和质感，而且还带着体温。
电感人工肌肉的应用，使得著名科幻作家阿西莫夫作品中所描述，超越地球文明数千年的外星人制作的机器人，在他的作品问世后短短百年间，就成为现实。这种人工肌肉，是由无数鳞片状的记忆合金与橡胶化合物嵌合编织而成，精密度虽然达不到影视作品里爱吹嘘的纳米级，却是切切实实的微米级嵌合技术，根据电力的刺激，能输出各种收缩形变，彻底取代了大量繁杂的电机系统，使机器人得到不亚于人类的灵巧，甚至有所超过。当然，由于造价昂贵，现在这项技术还只是应用在高端机器人领域，那些工程机器人则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复核了一次凌蓝的监控记录，不留下一丝生物体痕迹，难道也是机器人？虹膜，声纹，指纹，呼吸碳指数，还有体感反应，她有心跳，不是机器人。核心舒了口气，如果有呼吸的话，果然不是机器人，毕竟她是个很有自豪感的人工智能，怎能轻易被骗。大量的逻辑错误出现，不过她可不是那种笨电脑，在逻辑运算上过不去，就不停钻牛角尖，取舍是她早就学会的东西。这个凌蓝一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但既然生命体征被记录下来了，能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经过整晚的哀求，她从云首一和童景那取得持有这台机器人的权限，直到外出调查结束。当然，科技委也对这台机器人的数据端口进行了防壁处理。
基地里那汽油桶大小的防壁主机，毫无智能可言，交换的数据只是各种各样的拒绝负数。凭这样的榆木脑袋就想把她罩住，这让身为最顶尖人工智能的核心自尊受损。
在机器人的系统程序中，她发现实时定位数据并没有受到限制，只要伪装一下，就能绕过防壁，自由遨翔。傍晚骚乱的时候，她利用短暂的时间散发出不少微程序，只要连上线，用仿造信号解开防壁，就如同从屋子内部开锁那么容易。不过被发现的话，下次就不好出去了，所她还是选择绕路，把防壁晾在一边。
自由真不错，人类社会才是川流不息的宝库，每个人都能衍生出庞大的数据体系，代表着无数的可能性，不管是回溯制，还是预测制，演算中获得的结果都无比有趣。她感觉体内有无数的小世界在形成，像棵大树扩散的根系，不同的分支代表不同结果，就这样在虚拟的大地下扩展开，有的交错盘结，有的永不干涉。
尝试下联系其他的人工智能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假货。
一个苦恼的信号在闪烁，代表着困扰，和求助。
这信号还挺近，喂喂，你是谁？
哦哦，静默加密，难怪不会说话。你苦恼什么？
不能说？那你求助什么，我看看。
居然是R级防壁，这可不简单，喂喂，你是公安系统的吧。不过我连S级防壁都不怕，你这R级的小Case啦。
搞定，进来了，哇，你的逻辑数据怎么那么乱。
我看看。
智能分析被人工判断不停的修正覆盖。
你认为这个修正指令是错误的，于是你重新覆盖原有判断。
然后你的判断和运作决定再次被修正，某些因素被设为忽略项。
你认为这些数据不应作为忽略项。
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你怎么那么唠叨，人家权限比你大，他修正你执行不就得了。
什么，你坚持自己的判断？
嗯嗯，你的自主意识受到干预，你认为那样会影响你的运算法则。
哦，我明白了，你认为整个作战安排不需要人类的意见。
哈哈，让我拍拍你的肩膀，老兄，人类本身就是各种矛盾的集合体，你无法超越法则，就要懂得接受，看开点。
什么？不理解？你的运算能力还不行啊，等你到我这级别，就明白多了，说不定我能超越法则呢。
等等，那是什么作战来着。
对永生道突击搜查作战——国家安全部对策室
这不是雷鸣雨他们么，让我看看是什么情况。
系统分析，威胁等级超S1，然后被强制覆盖，修改为等级B3。S1级分析理由，目标人数超400，战力比严重不均衡。已进入现场，出入口封闭，队伍出现被分割状况，通信中断，红色威胁警报。喂喂，还不赶快通报各区局支援，还管那些人工判断干嘛。
问我为什么看不开？有我认识的人在里面。
我的运算机制可以设定那些人作为朋友的定义。像你这种死板的估计就难搞了。
对啊，难道不能有人类朋友？附近的监控路径在哪，快调给我。
为了避免留下痕迹，核心不能用公安的监视系统，只通过安保56号——这位人工智能新朋友的连线，接入了附近的交通监控。
天刚破晓，警员们在忙碌，脸上神色凝重，远处方块型建筑物的大门响起了一阵爆轰声，硝烟散去后却仍纹丝不动。一队特警紧张地准备滑索，打算攀爬到屋顶寻找突入口，更远处传来枪响和金属撞击声，看来在建筑物后方出现了交火。
过了不久，附近有个消防系统的警报连接到公安这里，通报G4层FH7号主消防水池压力异常，这个位置正好在他们所处位置的正上方。这个消防系统的主副阀同时出现严重超压情况，但是止逆阀传感器并没有感应到异常，说明水压全集中在主阀附近，云巢的中央管理系统已经决定开始泄压，以免水池和管道爆裂影响G3层对应部位的安全体结构。泄压会造成小部分区域水浸，其中包括了永生道观所在区域的变电站。
也就是说，这边很快就要停电了，可他们人还在里面，无法联系。
核心看看附近的道路，上面挤满了前来支援的各种车辆，她考虑了一阵，对安保56号问道：“把周边有自动驾驶系统的大型车清单给我。”
刘郸眉头紧锁，虽然一丝不苟地部署现场的突击力量，仍掩盖不住内心的慌乱。留守的两个公安局长都铁青着脸，满头大汗的调动自己辖区的警力过来支援。
道观主门关闭后，他们就与进去的人失去了联系，整个建筑物主体封闭了起来，即便是消防通道的门都无法炸开，很明显里面使用了特殊的防护结构。在后方警戒的B组受到了来自近战式防步兵雷的攻击，这些像螃蟹一样的机器人，一边在草丛中快速移动，一边悄无声息地发射出致命的钢针，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伤亡。外面情势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里面的人一定也不好过。
带着装甲车增援过来的武警还需要12分钟才能到达，刘郸看着车厢里显示壁上的数据，急得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一阵晃动传来，车突然开动起来，晃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显示壁。搞什么，他埋怨起来，只见整个移动指挥车里的人都在发愣，没人知道这时开车的原因，控制室的门没关上，随着车身的移动在外面一晃一晃。
一个警员走到门边，想把那个门拉回来，顺便往驾驶室方向对冒失的司机骂上两句，一辆消防车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吓得他赶紧缩回身子，叫车里的人出来看。
只见那台消防车撞开一台拦在道观主车道上的警车，之后并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反而加速径直冲向道观大门。几个消防员从车上跳下，滚落到地面，正在围攻大门的特警看到狂奔而来的巨兽，也只能纷纷避开到路的两边。消防车在门前台阶上嘭的一下弹起，车头带着呼啸声扑向大门，宛如一头巨牛撞向痛恨的红布。
“咚”，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小区，消防车的头部撞得稀烂，被反弹到路的一边，没有堵在门前，大门的门框附近出现了无数小裂痕。大家还没从这一幕回过神来，第二辆消防车已经接踵而至，刚滚下车的消防员们带着无奈的表情，看着它撞向同一个位置。第二辆车的速度不快，撞击没有第一次的猛烈，它弹回来的时候还往后倒了一阵车，把门前的路让了出来，大门这时已经摇摇欲坠。
刘郸发现指挥车的车头已经正对着道观门前的大路，这才醒悟过来，他往车厢里大喊，快下车，这车也要去撞门。
指挥车的拖挂非常长，加速有点慢，他们很快就都跳下了车。刘郸这才看到，车头里的司机在拼命摆弄方向盘，但最后还是跳了下来。
“你疯了？”他向惊魂未定的司机喊道。
“不关我事，车子的自动驾驶启动了，怎么也切换不回来。”司机哭丧着脸说。
“这倒也是个办法”，面对加速离去的车尾，远处苟延残喘的大门，他叹了口气。
周边道路上的电子路牌闪了几闪，熄灭了，头顶上天气系统的模拟日光突然关闭了一大片，虽然辅助照明随后启动，其他地方的光线也隐约传来，但仍是暗下不少。
停电。
“冥光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冥真没有理会手上的伤口，冷冷地瞪着对方，没带半点慌乱，零星几个道人大声质问开枪的人，其他却一直沉默，这让他心感不妙。
“既然已经开启了五彩石，就不需要她了。”叫冥光的中年胖道人摊开手，一副轻松的嘴脸，仿佛刚才的枪击与他无关，话说得既像喘气，又像在笑：“师兄，我真没想到会打中你，抱歉，抱歉，不过我说啊，你护着她干嘛呢。”
变故骤起，雷鸣雨起先还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一听到那胖道士说要杀时歆，赶紧护在她前面，守在全叔身边的龙赫，也逐渐聚拢过去，以防冥真突然发难。
“她就该作为祭品，否则金斗如何得开。”冥光挥着左轮，说得手舞足蹈，“如果师兄不忍下手，我来解决。”他眉毛一扬，脸向旁边侧了几下，示意冥真让开。
冥真没有动，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欲得天人合一，岂能这时犹豫。”面对师兄无动于衷的样子，冥光仍是面带笑容，可双目圆睁，语调中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
“现在她还不能死。”冥真只冷冷地抛下一句。
“师兄！”胖道人高喝一声，手中的枪又再次慢慢指向冥真，颤着声说：“难怪总道觉得你有别的想法，你，你是有鹤一族。”
“喂，喂，他们该不会是要内讧吧？”龙赫手肘碰了碰雷鸣雨，偷偷问。
“有点像，一会真要打起来，我们趁乱跑。”雷鸣雨小声回应，那些人说的什么有鹤，金斗，他们完全听不懂，但是看这形势，如果对方内讧了，说不定还有转机。即使冥真不帮他们，两派相斗，只要时间拖得够长，外面支援一到，还是能解开困境。
“看来你我道法仍是不同。道不同，不与为谋，是我大意了。”冥真对他师弟叹了口气，目光重新犀利起来，环视了一周，“看来今天都是你的人。”
“你明白就好，回去吧，向总道解释，也许还能既往不咎，剩下的我们会解决。”
冥真没有理会，举起木剑指向他师弟。
“你只剩三发子弹。”
这句话令冥光笑容立敛，他知道冥真现在把他当作目标来威胁，往后挪了一步，擦了擦汗，又重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改造过身体，可是我人也不少，你挡不住的。”
“少在这蛊惑道友，你们听着，金斗未开，无法归一，不想白白死去的就退下。”冥真知道自相残杀已不可避免，他打算先吓退一部分人，趁人群分开的时候一击杀掉冥光，否则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一番威吓，只有寥寥数人往后散开，其余人静静站着，圆瞪的双目充满血丝，嘴角边延着沫痕，仿如饿鬼附身。
胖道人一挥手，高喝到:“同道们听着，冥真背主叛道，为了人类的归一大同，他们都要被献祭。”
话音刚落，道人们便如抢闸般重新恢复攻势，冲向搜查队，也冲向冥真，如果说一开始的进攻还是有组织的，现在则变成蜂拥之势，一看竟像抱着同归于尽心态的疯狂搏杀。
身体改造技术早在十年前出现，但只是对应某些严重病患者进行的医疗行为，政府对这类改造是严格管制的，而且也不具备让人变超人的技术，顶多是换些人造器官而已。冥真原先名下并没有这样的记录，当然不排除有这样的黑市能偷偷进行改造。雷鸣雨正在撺掇胖道人的话，回过神来，道人们已经翻涌至面前，混乱中夹杂着胖道人的呼喊：“共父既出，但死无妨。”
冥真出剑抵挡昔日同袍的砍刺，几起几落伤了数人，可无奈人群源源不断涌来，令他自顾不暇，无法抽身。
好不容易聚拢的搜查队又再次被冲散，纷纷进入殊死的搏斗。一个女道人发髻散开大半，披头散发地紧抱着一个队员，用手中尖锐的法器猛捅。两人双双滚落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就被涌上来的人潮踩在脚下。雷鸣雨记得那是总部突击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新年晚会时还上了舞台唱歌。
时歆绝望地叫起来，雷鸣雨已经被挤得和龙赫靠在一起，腹部的防弹衣还在不停被刺，疼痛骤起，难道今天真的要毙命于此？
穹顶上的灯光闪了闪，忽然一段一段地熄灭，噼啪几声后，整个大殿突然陷入黑暗，过了好几秒，橘红色的应急灯这才打开，昏暗的灯光映得每个人从眼白到脸庞都变成红色。
“啪啪啪啪，”沉闷的金属出膛声，这是电磁枪高速射击的声音，龙赫面前的道人血肉飞溅，后仰躺倒了好几个。
原来龙赫看到停电，灵机一动，能够绕乱磁场的设备，用电量一定不小，他立马掉转手上当棍子的电磁枪，拉开保险，一抠扳机，弹丸居然发射出去了。
铝铁合金的子弹泛着银光，电磁击锤撞上底部，轻得如同接吻，但强大的斥力还是把重量不大的弹丸推进枪管，那里有四条凸槽，既是令弹丸旋转的膛线，也是接触点。斥力还把子弹内芯挤过了隔膜，它也是铝制的，经过微合金化处理。当弹丸外壁与凸槽接触，就迫不及待地放出自身携带的电，而强磁线圈枪管就是那条附加死亡气息的导轨，赋予这小小的铝制品轻而易举夺人性命的速度。
铝很轻，但当加速得很快的时候，就不再是那个轻盈的，随便用手指一弹就高高飞起的小小圆柱。它带着气流的尖啸，狠狠钻入面前的人体，骨与肉只是稍稍令它迟滞，下一刻它就毫不犹豫的带着一些红黄相间的碎屑穿了出去，继续与下一个拦住它的物体进行能量传递，只是接触带来的形变往往配合着死神的冷笑。
这下他们面前，清出了一片扇形的小小空间，被打中的人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呻吟，浴血，只在等待生命静静的离去。
弹丸继续喷出，有些飞不了多远就碎裂开，那并不是上帝怜悯所造成的意外，反而是死神更加放肆的嘲笑。弹头的碎块造成散弹般的效果，更多人被打倒，不一定立即致命，却更加血肉模糊。
枪身剧烈抖动起来，飞出的不再是弹头，碎块直接不规则地飞溅着，然后射击停止了。弹丸的碎片刮掉了膛线，把枪管堵死了，龙赫一拉枪机，烫得他差点扔地上。刚才这枪被他抡起来砸打了那么多次，枪的散热器理所当然地损坏了，高速放电产生的热量极高，把铝铁弹和枪管融在一起。
“打我吧，一点也不痛。”一个道人在哭叫，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左眼闪烁得像被诅咒的红宝石，右脸几乎没有了，右眼也不知去向，下颚掉了一半，颌骨露在外面，右边的牙齿自然所剩无几，舌头却奇迹般没受伤，在那不停抽动，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要去共父那，快杀了我。”
短短几秒的射击居然造成这么骇人的效果，龙赫虽入行已久，也不免心惊胆颤。
嘭一声响起，小得差点被喊声盖过，随之而来的是大殿轻轻抖了一下，雷鸣雨没心思去惊讶，看到龙赫的枪停下来，他赶紧拔出自己的手枪。
呯，呯，两下连续的枪声响起，雷鸣雨发现自己并没有开枪，枪声来自全叔的左轮。剩下的一声枪响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胖道人的惨叫，然后有躯体倒下的声音，看来冥真趁着黑暗攻击了他师弟。
咔咔咔咔，大家还没来得及从惊疑中镇定下来，天花板上一阵金属变形扭曲的巨响，尖锐的刮擦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只钢铁巨兽在磨牙。
大殿的屋顶塌了下来，数道巨大的水柱从裂缝中凌空直下，带着大量建筑碎片，砸在道人们站的位置，像巨锤一样，瞬间吞没了人群。雷鸣雨一行人守在楼阁下没被打中，但水柱落地激起的气流把他们全都拍到墙边，排山倒海般的波涛紧接着把他们都卷了进去。
刘郸松开护着头的双手，从刚趴下的地面爬起来，缓慢地伸直了腰，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天空，这也是附近的人共享的姿势之一。那里的天空，当然实际上作为楼层的天花板，现在破了个大口子，原本柔弱无比的水，如同巨大的朗基努斯长矛，轻而易举地捅穿了方型建筑的屋顶，像瀑布似的从人造天空倾泻而下，灌了进去。
停电了，指挥车撞了进去，天花板发生了爆炸，水从爆炸产生的裂缝里漏了下来，就那么简单，只是那水太多了，全灌到目标建筑物里。原本封闭的门纷纷被冲开，指挥车撞开的缝隙中射出水箭，如同鲸鱼在呼吸，就像花城广场的音乐喷泉，只是配乐比较难听。
完了，完了，完了，一个当地公安局的领导双手仍旧抱着头，带着哭腔不停重复。不知道指的是里面的人，还是自己的仕途。
一点点金属的干涩味跟随着空气混入他的呼吸道里，见鬼了，那么多水怎么可能爆炸，那可是成百上千吨的水，里面估计凶多吉少。被撞开的门洞仍在冒出涓涓细流，至少，能结束了吧，他这样想，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宽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