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我来到远方,孤独的海洋,打碎了所有的船,不曾想过回到伤心的北方。”
——倪健《北方》
姚湄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感觉祂就是故事里的那个人。
子夜时分,她依然无法安眠。她始终不愿相信医生的诊断结果,拒绝吃任何药物。她柜子里的药足够她死过去几次了。她不喜欢神经科医生,她总觉得在医生的眼里,她是一团可控的,却又不稳定的脑电波。
她按时去看医生,按他的药看足够的药量,然后把它们扔进柜子里。
每次去医院都是阴天,从医院回来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她可以这样呆一天,然后开始落泪。她总是想到在医院看到的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她的内心是恐惧的。她时常想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他们中的一个呢?没有人会陪她来医院的,没有人会在她冲撞别人时为她道歉的,或许到那一日,她再也不会注意自己的打扮,甚至穿着破烂的衣服,双眼空洞的坐在某个肮脏的角落,吃着发霉的食物,身上发出一股令人厌恶的恶心味道。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又回到了起点。靠在窗边,看着久久不会散去的乌云。很多次她想把柜子里的药全吃掉,她想比生命顷刻间倒塌更令她恐惧的是时间一点点磨走了她的理智、记忆和灵魂。
白鹜走之前问她,有没有想过未来的日子。以前白鹜在的时候总跟她说,不要瞎想如果觉得不好就去看医生,那时候她不去。后来白鹜出国了,她去了。她也没有告诉她结果。以前,她以为白鹜跟她一样。对未来、对生命既憧憬又混沌。其实白鹜也是混沌了,只是看起来她更豁达一些。
一个5岁就被送到学校寄宿的孩子对家的概念该有多模糊。白鹜被公司调去总部。
离开时,
姚湄说,我会想你的
白鹜说,你应该想想以后。
以后,其实姚湄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记忆好像停留在刚认识白鹜的时候。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她已经认识白鹜十年有余了。这十年白鹜长大了,但是她没有,她一直想要的以后,就是她现在正在消磨的日子。
“为何旧知己,到最后,变不到老友”
——陈奕迅《最佳损友》
白鹜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姚湄。那天她想很多,好像很多她一直认为很熟悉的人变得越来越陌生,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话题,甚至忘记了为什么会成为好友。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是好友?
白鹜离开后,她做噩梦的频次开始加重。时而会觉得有人在背后推她,或者在低头看她,亦或者是在掐她。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醒来,但整个身体像是被透明胶或者是保鲜膜之类的东西紧紧地裹住,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醒来。有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再反抗,她对自己说,要不就在梦里憋死算了。但每一次她还是醒过来了。
每次醒过来就好像打了一场损失惨败的胜仗,令人心有余悸。
姚湄最终强迫自己去看了神经科。检查的结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是回到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吃药的日子。所以姚湄决定不吃了。这种要她小时候也吃过,如果真的有用,又何至于此呢?
白鹜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姚湄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她不再规律的吃饭,饿了随便叫个外卖,等外卖到了,她又不饿了,随便吃两口就扔掉了。这种日子她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旧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只有铁轨还在,穿过田野通向苍茫的远方。安生说,小时候我经常想知道它通向何方。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它没有尽头。”
——庆山《七月与安生》
在庆山没有改名前,姚湄从来不读安妮宝贝的书。因为她偏执的认为她一定是一个矫情扭捏的人。看过《七月与安生》后,她买了一本《告别薇安》,此时安妮宝贝已经改了名字。庆山,似乎取走了一些扭捏,换来了一份恬淡。
庆山在自序中写道,《告别薇安》是她的第一本书,经常被标以“有毒的,颓废的”标签。回首观之,确实像一部处于兴趣和写作驱动力而完成的作品集。姚湄看完小说,好像看到了一个13岁厌世少女对未来空洞的幻想。姚湄看到了安生想要的,其实不过是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一顿饭而已。
安生没有,她也没有。
七月应该是安生幻想出来的吧,一个温良如玉的女孩。姚湄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忘了那种感觉。那天夜里,她开始回忆,她如安生一般对未来的期许是如何的样子。
只是隐约记的每次生日母亲都不会给她礼物,并言之凿凿的说,生日只是众多天里很平凡的一天。它的意义在于那一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一天过了就没有意义了。而且就算是要礼物,也应该是给我,不是给你。她总是微笑的应喝,转身落在房间里失落的流泪。但是每年她都是期待的,知道现在她的内心也是有期待的。
中考那年除夕,她满心期待的想着年夜饭会吃什么。但是母亲丝毫没有起身做饭的意思。母亲说什么时候写完全部的卷子才有饭吃。夜色将至,华灯初上。她透过窗看到别人家的饭菜已经下了锅,她甚至可以看清他们是在炒鸡蛋还是在蒸鱼。她问到诱人的饭香。而她仿佛活在被福尔马林浸泡中的世界里。这个家本来就是没有灵魂的,连最后一点点的余温都没有了。
姚湄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股不知名而强大的力量,她走出房间对着母亲说,我吃要饭!我要吃年夜饭!
“你写完了?”母亲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变化
“我要吃饭!”她开始怒吼,“今天是除夕,我要吃年夜饭!”
“我都说了,写完了就吃。你写完了就拿给我检查”
母亲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姚湄,她冲回房间,拿出练习册。又冲到客厅,愤怒的开始练习册撕。母亲或许被她的行为吓到了,显示怔住了,然后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她并不理会她的打骂,依然撕着,嘴里咒骂着。后来邻居来了,劝了几句,就走了。母亲给她做的点饭,她狼吞虎咽的吃的像是重来没有吃过饭一样。中间几次噎住,不定的咳嗽却仍然不停的吃,那时候她只想把自己噎死。死在她面前,让她亲眼看见她的女儿死在她面前,幻想着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可以做一个温和的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给她一个柔软的拥抱。而非蛮横的、强行的、令人窒息的拥抱。总之,那一年过后,她对过年就失去了兴趣。
姚湄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些碎片一样的回忆应该还有很多,但单是这一两件已经让她瑟瑟发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么年不过生日的原因,姚湄总觉得自己没有长大,她还像一个孩童乞求一个玩具一样的期待着她的母亲可以给她温暖和安全感。
再收到白鹜的消息时,她已经在大洋彼岸安顿下来。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她发了一张照片给姚湄,是她的背影,站在海边拥抱大海。
姚湄,生活需要轻松一点。不要活的太紧张了。
从那天开始,姚湄开始遵医嘱服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