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达芬奇

你好!达芬奇:

对于我来说,你是个神一样的存在,自你的时代至今,有关你的解读、诠释、猜测,如山。我常觉得你不像人类。

你的存世画作不多,我有缘看了大半,我猜,直观总比站在别人的桥梁上看你更可信——当然,直观也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鲁钝而无法领悟你的好,有时候,经人一解读,方才明白很多晦涩的奥义。就比方说我们中国的《红楼梦》,我是爱不释手的,自己也有自己的爱,但看旁人的解读,又多了些理解,有时是嗤笑,有时是豁然开朗,有时是:啊,还可以有这样的角度!

我猜你没有读过,真的是部好小说,气息上跟你是像的。

鲁钝的说,我曾经这样理解你:当各个方面的力量达到一种平衡时,光芒都敛在里面。

凝视你的暗色画面,岩窟、远山,飘渺得像东方的仙山。你看过我祖宗的画吧?我猜你一定看过。请问你看的是谁画的?圣母的甜美的脸和枯槁的手,我能感觉到你有过波澜壮阔有过翻江倒海,但也有过恬淡怡然有过优雅从容,甚至我也能感觉到,你有过黯然神伤有过困顿沉溺。你有最理性最科学的那一面,你的解剖你的透视你的结构你的光影,几乎是最精确的一个。但你的画又不是科学画,你是艺术的,用最感性的语言言说着最隐秘微妙的情感。

你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好像兼有放大镜功能——后来,有个叫罗丹的雕塑家,他雕巴尔扎克时,哦,巴尔扎克是法国人,他写小说。罗丹在雕他的像时,手雕的太好了,引人入胜。于是在得到赞美以后,他就把它们砸碎了。他说,局部不能夺去整体的光芒。可是你呢?你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在放大镜下放大无数倍,被放大以后,没有任何一个线条是出轨的——后来有一群叫印象派的画家,他们的画放大了就不知是什么了,当然,他们有他们的历史背景和独特主张。但我喜欢你。最让我惊讶的是,你照顾了每一株小花,每一缕光线,却没有哪一个局部会象巴尔扎克的手那样跳出来——你的整体就是整体,你的焦点就是焦点,而你花大量心血、精致至极,但又殓住光芒、不喧宾夺主的陪衬细节,就是陪衬细节,你让人情何以堪?

跟你比起来,其他所有的画家都显得单薄。他们几乎都是一面的,即使奔放雄浑如米开朗奇罗,即使精细诡异如达利,即使像个行走的生殖器如毕加索,我都看不到如你那样的丰富,以及丰富们错综复杂交织成的平衡。那是一种怎样的提炼能力呢?丰富多彩的人,常常困惑于融合的问题,掌握不好,就是一盘杂乱无章的散沙。而独树一帜的人,常常一条道跑到后劲不足。当然,这都不妨碍他们成为大师,只要他们有资质成为大师。可是达芬奇你,是个神迹,你似乎是那种在每一个方面都可以成为大师的人,可你让这些方面在自己心里此消彼长之后,达成了一种平衡。把所有的张扬敛住,把所有的鄙夷敛住,把所有的卑微敛住,把所有的伤痛敛住。

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不懂得更多了,但是最近我渐渐对你生出一种心疼。你研究了蝙蝠的翅膀,却一辈子没有飞起来过。你解剖了人类的尸体,说你找遍了每条肌肉每块骨骼,可是没找到灵魂的居所。我开始想,你对自己是满意的吗?你也发现,人生况味无数,而最底层的,是莫名的哀伤吗?

我看莫奈会哭,看你却不会,那种感受比哭要来得复杂和难以形容,仿佛鼻子有一点酸,但不至于流泪出来,仿佛心口有点堵,又是热的。仿佛我看到自己委屈了生气了却还在微笑,心如刀绞却不疼。很难讲那究竟是哀伤还是愉悦。张爱玲曾经说,西方的神是大力的超人,而中国的神是慈悲的菩萨。你的画里,有那种偏阴柔的慈悲,明明是悲,却温柔慈软。明明是温柔慈软,却还是能感觉到悲意的流动。

你信吗?在佛罗伦萨,我吻过你灵魂的嘴唇。那是太神奇的地方,几百年了你都没有离开。你微笑着看我,和我们每一个人,深情款款。


Bless

Yours Zhiting, Tok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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