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柳忠秧

我终于有一点时间,我还是想用掉这点时间,写一点文字悼念一个诗人,是的,这个诗人就是柳忠秧。

我很心痛的原因是柳忠秧才48岁。

更为心痛的原因是他是一个爱孩子的父亲。那个他所爱着的孩子,现在没有爸爸了。

我是一个律师,我更多的时间其实在文坛以外。大家都知道的方方和柳忠秧的诉讼,实际上在作家的笔墨官司中间,很有典型意义。关于文学评论的边界以及著作权和名誉权的问题,恐怕没有哪个作家比我这个律师作家更清楚,而其他专业律师不是写作人,也不知道作家的这点事,所以,我还是没有避讳介入方柳之争,写了一篇六千字长文,阐述了对此案件文学和法学的交叉问题的观点,柳忠秧看了以后,很是赞赏,认为这是关于这个话题的最重要文章,他兴奋的打来电话给我,并邀请我和他想见。

事实上我和柳忠秧过去并不认识,他有我的电话也只是因为都是诗友文人,他想找到我的电话不难。

我回忆我和柳忠秧应该是见过三四次。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都是我在清华大学上学期间,他为人热情豪放,不拘小节,我经不住他的连珠炮似的真诚邀请,他来北京会友,我也在,如果不见面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从清华大学下课后赴约。席间还有几文友,他的眼睛近视,已经开餐,他才终于看清楚了我,他热情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握住我的手,大声的说:你写了一篇很重要的文章。

如果柳忠秧不是一个诗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酒鬼。他的眼睛里有疲惫,他的脸膛是红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喝酒的人。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这个时间大约就是在去年的深秋,就是说在他离开之前一年的光景吧。

那个晚上我在酒店住下就要休息了,我以为柳忠秧也应该就休息了,没想到性情的诗人带着茶叶半夜来访,并且和我谈了许多,他的童年和他的文学经历,他一边说,一边昂头大笑,很像一个传说中的诗仙。

但是那个晚上我对于柳忠秧的看法是他不懂知止,或者这个官司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他不平的对我说,我没有去跑奖,为什么污蔑我的清白,对我的诗怎么评论都可以,不能没有论点论据就说一个字是差。我讲老柳你已经胜诉了,你应该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对自己来说,你要保重,不要太深陷其中,过去了就得了。显然,他愤愤不平,没完没了。

之后老柳经常给我打电话讨论文学或者问我对于他的诉讼的看法,他还常来北京,也常常邀请我去北京相聚。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之后的转天,他又请我一起吃饭,我是不是去了,已经忘记了。总之后来他至少又约了我五次以上,但是我事务繁忙,除了感谢他的美意,无法表达对他的热情的回报。

我印象里确信的和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北京的一家小饭馆,好像是他的朋友开的小店,那天他的脸色还是红的,他呼朋引伴,来了好多人,我记忆深刻的是席间他模仿湖南腔给大家表演朗诵,不管别人怎样评价柳忠秧的诗和怎样评价他的这次诉讼,我要在此表明,柳忠秧是个真性情的人。

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就是今年春天了,他来北京又邀请我,我正在天津,我当时觉得已经推掉了好几次了,这次一定要去见个面,于是我就放弃了很多在天津的事情,历经困难乘坐高铁到北京去见他,下了高铁正是北京的晚高峰,到了见面地点我已经精疲力尽,而柳忠秧呢,几乎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出发回广州,他本是邀请我在前一天到北京聊天,我这个时候来了,他很感动,但是他必须走了,我内心还在想为什么你要走不提前告诉我呢,而且我自己还在埋怨自己是不是太实在了,我费劲力气来赴约,他却就要走了。而且我的来到耽误了他的行程,他可能也是不好意思说,我回广州,你就别来了。

我们大约又落座有十五分钟,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他是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北京过年,过年期间他还邀请我到北京和他聚,我也有安排,就没有去。他的妻子娴静,孩子乖巧伶俐,一家人看起来温暖从容,柳忠秧已经快要五十岁,孩子还很小,看起来他爱妻子和爱孩子,他自己在外面拼命冲杀,也要给妻子和孩子祥和宁静的生活。

这是我和柳忠秧最后一次见面,似乎我费劲周折来北京,就是一次告别仪式,柳忠秧的脸是红色的,他和我拥抱,然后带着妻子和孩子走了。席间有著名诗人北塔博士,北塔说好好,这个老柳,走的这么急,那我接着陪你喝酒。

今年夏天柳忠秧又在北京搞了一次什么活动,再次约我,我也下定决心赴约,但是我临时有法律事务缠身,只好再次抱歉,我记得我还对他讲,我接到了鲁迅文学院的录取通知,今年秋天我要在北京开始为期四个月的学习,那时我们一定要在北京相见。

在他去世以前的不到一个月,柳忠秧给我打来电话,他打电话有时是在深夜,我不接他的电话是个常态,我在忙着,就不接,然后给他回电话。那天是他一生一中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我在开庭,当然接不了电话,同时我还在心里埋怨他,这个诉讼,就是人生的全部吗,赶快放下,因为我已经在新闻又看到了,方方和柳忠秧的诉讼又有的新进展,我多少感到有些无聊。

当那天晚上,我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柳忠秧却把我的电话按掉了,随即发来了一条微信,说明天吧,现在哄着孩子睡觉呢。看到这条消息倍感温馨,我告诉他好好睡吧。

第二天,不知道为什么柳忠秧没有给我回电话,而是发来微信,果然是兴奋的告诉我他的诉讼的新进展,颇为得意。我稍稍回应一下,就又各自奔忙。

在得知他的离世消息之前,谁能想到,他的离开就像那次他急着回广州一样呢。他离开之前的十天以内,我们还在微信互动过,开玩笑。所以,当他的离世消息我从他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个老柳,又在开玩笑呢。其他不少文友也是这样认为,很快噩耗得到确认,我不敢相信,但是必须接受。

我看到那条微信朋友圈的时候,他的头像还是他穿着一件红马甲,面带微笑,那时候他已经去世了。我很伤心,过了几天,文学界不少人都在讨论惋惜他的离世,我稍稍的打开他的朋友圈,看到他亲人为他换的的头像照片,已经是表情庄重,穿着一身黑衣,我不知道该怎样纪念他,我酝酿着要写点文字悼念,并祈祷众生平安,我发给柳忠秧最后一条他永远收不到的微信:

忠秧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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