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春晚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信息生产模式」的转变，这是整个讨论的基础。
回想一下十年之前的网络。那个时候，最风光的网站是新浪这类新闻门户，各路新闻全部发布在一个网站上。很多人网站的首页就是新浪网，打开浏览器第一眼也许就是去看看新闻，非常新潮。那时候网站功能之简陋，连评论功能都没有，新闻就是新闻，并不存在「读者互动」这一环节。那时候的新闻门户，就像是「新闻中间商」，或者像北方的「集中供暖」，如果没有这些网站，我们很难直接获知这些新闻。
后来，从有了微博开始，很少有人再特意打开一个新闻网站去了解资讯了。不论传统媒体是否承认，现在大部分社会新闻的爆料都来自于微博——并且不是记者们发布的，而是每一个微博使用者——例如近期女生在酒店遇袭事件。于是微博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一个「信息众筹」的新闻发布与互动平台。即便没有各种新闻APP，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直接接触新闻源头。
这就是信息生产模式的转变。从前是「门户集中供应」，现在是「信息人自给自足」。而这种转变甚至在消泯「新闻」这个词本身。
我们看一下十年来，Google在「微博」和「新闻」两个关键词上的搜索趋势。尽管因为Google的市场策略导致搜索量会有偏差，但是自「微博」出现以来，「新闻」的搜索量就大幅下滑。我们不能说这两者存在「因果关系」，但是他们之间存在「联系」。而后来「微博」和「新闻」同时下滑似乎不好解释——但是我猜，大概是因为信息环境的改变，整天浸泡在新闻中，人们仍然在关注「新闻内容」，但渐渐忽略了「新闻」这个词本身。就像是我们现在很少谈论「电」，即便它无比重要，但是潜移默化中，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好，信息生产模式谈到这里，也许你要问了：这和春晚到底有什么关系？
因为春晚本身就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全国各地信息集中呈现的舞台。但是，信息生产模式的转化，将这一切都改变了：信息权利落回到每个人的手上。
看一则2014年的旧闻，《深圳特区报》报道了春晚到各地采风的新闻。
为了在一年中最重要的文艺活动中展现全国各地的最新风貌，到各地采风是必不可少的。毕竟仅凭编导们的才华难以撑起四个多小时的文艺表演，群众的智慧非常重要。以最受期待的小品为例，很多「笑点」都是工作人员深入各地挖掘到的。
所以，以前的春晚像是一个信息的中间商：工作组到各地搜集有趣、新鲜的故事和人物，这些素材经过编导们的整合重组，通过再加工实现再创造，在万众瞩目中登上荧幕。当时的我们没有良好的网络硬件和软件，外界发生了什么，似乎很遥远。如果不是看新闻报纸，重大的事件也难以知晓。在这样的信息环境中，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有趣、新鲜的事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于是生活真的只有眼前的苟且，那时候的春晚确实是「诗和远方」。它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最高的精神风貌和「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很多流行语都是从春晚传播出去的，也捧出了很多明星。
而现在，这个形式逆转了。
请问，你每天了解到的趣事，是不是很多都来自于微博上的段子、知乎日报的「瞎扯」或者豆瓣一刻的「打鸡血」？
以前也许一天下来也接触不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现在网络无处不在，各种段子都涌向你的电脑和手机。于是，我们的笑点提高了，再等到看春晚的时候，就不觉得小品有多好笑了——尤其是小品越来越喜欢用「过时的」网络流行语，让人颇觉尴尬。
这和吸毒原理上是类似的。吸毒者往往越陷越深，是因为吸毒时会释放多巴胺，这是让人感到快乐的化学物质。而吸毒者很快便不能满足于同等水平的快乐，需要更强烈的刺激，从而要求吸食更多的毒品。同样，每天接触到好笑的段子，「笑点」就会越来越高，一个普普通通的梗也许只能换来一声「呵呵」。
同时，笑点更迭的速度超乎想象。2009年春晚，小沈阳的《不差钱》红了很久。同年八月，新浪微博上线。此后，越来越多的段子手涌入，一个段子的生命也许只有短短几周甚至几天。每天都会有新鲜的表情包出炉，占据微信自定义表情里宝贵的一个栏位。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好笑的段子说旧就旧，等到春晚再拿来用的时候，它的趣味性早已被榨干。一个过时的段子搬到荧幕上，是最大的尴尬致癌物。曾经的春晚，因为占据了信息优势，而不落窠臼。现在的春晚，因为信息权利的分散，而拾人牙慧。
春晚不再是信息的中间商。但是，春晚的模式并没有变，它也没有「出错」，它一直是一种「全国人民集体智慧」的产物——只不过人们不再特别需要从它那里领取快乐了。
而关于诗和远方，我们自己抵达的速度更快一些。
图片：自己做的PPT。PPT中黑色的小图标，如电视机、人物等，来自www.thenounprojec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