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眼(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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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喇眼”是我亲大爷,年少时,两眼生眼疖子,大的未消,小的又起,一个连一个,红肿,胀疼,流脓。别的孩子有长的,时常用手揉一揉,点几次眼药水,不几日就消退了,偏偏他的,用了各种办法,不见好转,好歹捱到半月后,那豆大的眼疖子才渐渐消停了,左眼右眼,上眼皮下眼皮就留下了癞蛤蟆皮似的疤痕,奇丑无比,从此,“疤瘌眼”就成了大爷的大名。

大爷形貌丑陋,一张磨盘脸黑的透亮,油光油光的,大概一年洗不几回脸,每次见着他,我就想,他洗一次脸,能掉下二两油来,一坨蒜头鼻子臃肿的镶在黑脸盘上,尤为显眼,花白胡子乱糟糟草一样遮住了上下嘴唇,大嘴叉一张,漏出两排黄色的板牙,歪歪扭扭不成形状,深深陷在疤痕疙瘩间的两只黄眼珠,闪着浑浊的目光。大爷脾气也大的很,暴戾,无常,谁要惹了他,好了,就等着挨他的讹吧,他不打你,体格不行,打不了人,骂人咒人的本领厉害着呢,骂你三天三夜不待重复的,不待歇息的,出口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边骂边咒,自己还不生气,村里几个最凶的婆娘跟他比也甘拜下风,都知道他的厉害,所以很少有人招惹他。

大爷是个光棍儿,听母亲说,大爷年轻时有过一段婚姻,是父亲跟我的大舅给他捏和的,女方是我大舅的小姨子,大爷人丑,但家里粮食吃不了,每年都有节余,年底卖了换得几十块钱,在那个年代,算是村里的“土财主”了,相亲时,大娘死活不同意,父母贪财,硬逼着大娘嫁过来,那时候,婚姻不是自主的。婚后,大娘誓死不跟大爷同房,晚上睡觉腰里束了四、五根布带子,打的结是死结,自己解开都难,睡觉身子在床上,双腿搭在墙上,这些都是大爷自己说出来的。可怜一个男人守着一个女人,奈何不了,以后的日子,大爷始终没能破了大娘的身,再后来,大娘就跟别人好上了,属另外一个故事了。

大爷一条腿有点跛,干不了重活,村干部有用人之道,“提拔”他当了看山人,所谓看山就是看守庄稼,到了秋天,庄稼成熟了,收获之前这个阶段,往往有手贱的婆娘媳妇,看着那呲着牙的玉米棒子,红了脸的高粱,弯了腰的谷穗,眼热的不行,瞧瞧四下无人,顺手掰下一个棒子,或是掐下几穗谷子,拔出一墩花生,麻溜的塞到篮子里,或者揣进怀里。更头疼的是村里的孩子们,下午放学后,每个人挎个篮子,三、五个一帮,约在一块儿,满山里割兔子草,碰到好吃的,采到篮子里,找一隐蔽处,找来木柴,几块石头一摞,一个简易的炉灶就成了,拿出早已备好的火柴,“嗤”一下,立时,轻烟缭绕,火苗呼呼,地瓜,花生,豆子,嫩玉米棒子,换着样烤着吃,这是经常的事。所以每到秋季,每个村里都会找一个或几个看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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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看山,可谓尽心尽责,发现谁偷偷摸摸,满山的追你,挑着你的名字咋呼,因为腿脚不灵便,追是追不上你的,走起路来像个黑瞎子,跑比走快不了多少,你一转身钻进庄稼地里,抄个近路回家了,他还在哪里一边叫嚷,一边四处搜查,说的话刻薄难听,不过不是咒,不是骂,村干部交代过,看山不是打架,不许打人骂人,要文明,逮住了偷东西的人交到村里处理,大爷很听话,尽管说话粗鲁,不脏。

大爷累的满头大汗,始终找不到你,一寻思,可能你早溜回家了,他会找上你的家门硬是逼着你跟他到村办公室理论去,都说偷东西逮住你的手脖子才是证据,在大爷这里不好使,村不大,不到一千口子人,人人都熟悉的很,隔二里路,看你的背影就知道你是谁,只要大爷认准了你,不承认,你是耗不过他的,凡是偷东西被他发现了,没一个逃脱的了,都乖乖的随他上一趟村办公室,在喇叭里向全村子的人做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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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个愣货大春,趁中午都回家吃饭的空当,在路边拔了一墩花生,坐地上吃的有滋有味,冷不丁被大爷碰了个正着,大爷拉他去村办公室,他就是不去,掏出洋烟卷讨好的递给大爷,大爷理都不理,任凭大春好话连篇,大爷就是不买他的账,这事若搁别人身上,挣只眼闭只眼,说几句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大爷,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脾气,就是不让个儿,二人推推桑桑拉扯开了,大春仗着年轻气盛,毫不含糊,牛眼一瞪,也来了脾气,推了大爷一把,这下闯了祸了,大爷哎吆哎吆躺地下不起来了,一个劲的叫,“打人了,打人了。”歇斯底里的喊。

大春不在乎,拍拍屁股大大咧咧的走了,后来有人发现了把大爷背回家,大爷不服,又一跛一跛的去了大春家,躺在人家床上就是不起来,大喊大叫,这儿疼那儿疼,到了饭时,大春爹妈还得把饭端到床头上,爹妈把大春好一顿臭骂,气的大春白眼珠子瞪得比牛大,也奈何大爷不得。最后还是村干部出头调解,让大春在喇叭里给大爷赔了礼,道了谦,作了检查,这才算完。从此,村里很少有人偷庄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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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们约了七、八个伙伴去割兔子草,来到一山坡上,谁说了一句,“有点饿了,弄点吃的”,此话一出,一致响应,行动也快,分了工,有摘豆荚的,有拔花生的,有掰玉米棒的,有去捡柴禾的,还有支“锅灶”的,一小会,各路人马满载而归,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一团火苗翩翩起舞,火苗上面架上嫩玉米棒子和带棵的黄豆荚,火苗下堆上摘下来的鲜花生,几双贪婪的眼睛紧盯着那被铐的噼啪作响的果实,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期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派出一个人站岗放哨,发现有人及时报信,尤其是我大爷(他们都叫疤瘌眼,其实我也这么叫,只不过在这篇文章里改了口)

慢慢的,空气里的清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孔,不知咽了多少口水的我们猴急的开始了“大餐”,望风的哪个禁不住嘴馋,也跑了来,这时候,都顾着打发馋虫,早放松了警惕,个个吃的满嘴灰烬,黑不溜秋像长了胡子。

正当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间一声炸响从天而降,“王八羔子,大了胆了,又来糟蹋庄稼”

七、八双惊恐的眼睛寻声望去,可了不得了,不知什么时候大爷怒气冲冲的站在了我们身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

大爷手里攥着一根树条子,凶神恶煞般,疤瘌眼里往外喷着火。

唰的,伙伴们像兔子四散逃离,还忘不了各自带上自己的蓝子,凭大爷那笨脚,逮谁都够呛,这个抓不住,哪个撵不上,嘴里直咋呼“看你往哪里跑,撵你姥娘家门口也逮住你”,累的呼哧呼哧喘粗气,“不吃人粮食的兔崽子”。

这功夫,早不见一个人影了。

我反应慢了点,也是心存侥幸,他是我亲大爷,会把我怎么的,等我慢腾腾去找我的篮子时,大爷就一把抓住了我,“混小子,不学好”。我用力一挣,没挣脱开,大爷死死的抓着我的衣裳。

我急了,“大爷,松手啊”。

我很少当面叫他大爷的。

“你也想跑,没门,跟我走”又来倔脾气了”。

“我不走”我挣扎着。

“走不走”大爷瞪着疤瘌眼。

“就是不走”

“看我不打你”大爷说着朝我屁股上抽了一条子。

我急眼了,“你不是我亲大爷,疤瘌眼,疤瘌眼”不知哪来的胆量,我竟然当面叫他的“大名”,在村里,还没有人开过例,敢当面叫他疤瘌眼。

我发现,大爷的脸扭曲了,脸黑的吓人,下巴哆嗦着,胡子抖动着,“好小子,无法无天,无老无少,我替你爹管管你”。说着挥舞着树条子朝我身上落下来,一下,两下……豪不留情,疼的我流眼泪,我后悔了,知道我惹了祸,不敢叫只是躲闪着。

大爷打完了,拉着我,“走,找你爹去”。这时,我害怕了,不再挣扎,竞乖乖的随他去了。

一切在意料之中,大爷告完我的“状”,那天晚上我挨了父亲狠狠的一顿剋。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心里上百次的念叨着“疤瘌眼,疤瘌眼,疤瘌眼……”第二天,母亲说我,在梦里,还叫疤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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