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经(6)

朱佩娘舔了一下嘴唇,她觉得很满意。
她放出的那几头妖蛇,在吞噬了云雾中的残余咒力后,身躯暴涨了十倍,渐渐缠住了整座法台。
从目前来看,自己的计划,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但,还没完,她将双手悄然拢于胸前。
妖蛇的四周,出现了几条踏空而立的身影。
那是在众蛇完全绞住法台之前,便已警觉不妙,腾空而去的道士……
在三阳神雷的余威下,整座法台上,还能使出这种手段的,从头数到尾,总共也不过只有六个人。
他们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庞大的蛇躯,一层层碾过法台外面的围栏,把里面那些受妖气困扰的同伴,包裹在它们身体组成的血肉牢笼里。
身体悬浮在空中的某人,凝神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
“幻术?”
“不可能……”
这场短暂的交谈,很快便告结束。
终止他们对话的,是地面上那个来自三仙岛的女妖。
看着悬空的六人,目光一起向自己身上投来,女妖还以一笑,并拢在胸前的双手,倏然打开。
万道霞光,自她开启的掌中,如撕裂帛,遥射而来。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这些从法台上逃出来的浮青阁道士,而是他们身后那座血肉牢笼。

法台上的年轻弟子,早已在上一波攻击中,一个不剩地跳下了台。
此时,但凡还能立住脚跟的,几乎无一不是长老以上的实力。
然而,这些被巨蛇困在血肉牢笼之中的长老,较之于那悬空的六人,自然又有所不及。
当众蛇化成的血肉牢笼,渐渐成形的时候,他们自然也想逃出去,然而却是有心无力。
那雷泽大妖虽然已经走了,但是三阳神雷不止撼动了他们的道基,也在他们体内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一股犹如附骨之蛆的诡异妖气,正在通过吞噬他们的灵气,来壮大自己。
便在他们奋力和体内的妖气厮杀的时候,忽觉眼前有异……
抬头只见,万道霓霞,自远处而来。
所到之处,那些被认为绝不可能是幻术的妖蛇,冰消雪解。
然后,只一瞬间,那万道霓霞,便洞透了他们所在这座百丈法台。
“霓霞神光……”
有人掩住双目,在霞光之中大叫,叫声方起,便倏然而断。
被霓霞神光刺伤的双眼,虽是疼痛难忍,但他们却已经顾不上了。
因为体内的雷泽妖火,被这霓霞神光勾动,渐有越烧越旺之势。
若单是遇到三阳神雷,或是霓霞神光,以他们的修为,真要是舍得拿出自己的半条命,也未必就不能硬着头皮吞下去。
可要是二者齐至,天雷勾地火,此时再想硬吞,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先后吃了两记本命神通,终于被逼到了极限,只不过是一恍惚,形神便告失守。
耳中火雷再响,身上黑焰腾腾,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也被体内的妖火烧成了灰烬……
转眼间,法台上的这些长老,也都步了那些低辈弟子的后尘。

看到法台上燃烧着黑烟的身躯,一具接一具地坠下来,下面的妖怪欢声雷动。
而在戊己法台不远处,那没有遭受任何攻击的四座法台上,却陷入了死寂。
上面的道士,彼此面面相觑,竟一时忘记了下去捞人。
在这一千年来,昆仑山爆发过无数次仙妖大战,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仙界虽然也会输,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被对方区区两只大妖,随心所欲地玩弄于鼓掌之上。
中央的戊己法阵,一向总领五阵,向来都是由地级以上的宗门坐镇。
主持者有应机调度之权,一旦局势丕变,即可引来四方之力加以卫护,可谓固若金汤。
为了获得主持戊己法阵的资格,排在昆仑山十大地级宗门末席的浮青阁,在这一甲子,不知使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段?最后才从玉虚宫那位的手里,换来了主持戊己法阵的资格,不料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即使对方一个来自三仙岛,一个来自大雷泽,也无法让云溪真人为自己的拙劣表现,自圆其说。
以他刚刚扑下去的速度来看,那些形神失守的长老,未必有性命之忧。
然而,身为本届戊己法阵的守阵者,一向眼高于顶的云溪真人,算是把自己积攒千年的面皮,今天全都丢在了这里。
让人惊讶的是,那位贪图一时口舌之快,为宗门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的家伙,居然也从接连两次大劫下,全头全须地逃了出来。
这显然也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此时,他和另外四个逃过了大劫的长老,紧紧跟在宗主云溪真人身后,毫不犹豫地扑下了法台。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只看那偶尔撇来一眼的云溪真人的脸色,差不多也能猜到,待此间事了,这位的下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个身后背着青色葫芦的道人,正站在自家法台边缘,表情复杂地看着下面。
犹如天神一般的云溪真人,带着五个怒发冲冠的长老,已经跳入了下方的妖怪群中。
他们落下的方向,正是那些被烧得焦黑的长老,从法台上跌下去地方。
以他们的修为,很快就杀散了那些低级妖怪。
但,相较于之前那些低辈弟子坠落时,这一位高蹈虚空、指挥若定的冷静,此时厚此薄彼的举动,实在让人有些齿寒。
即便能从众妖的嘴边,救回这些只剩下半条命的长老,作为堂堂地级宗门的脸面,也早已经给摔得稀烂了。
纵然玉虚宫的那一位不降罪,作为浮青阁的掌教真人,将来还有何颜面,继续立足于昆仑?
便是厚着脸皮留下,想必也无法再保住如今的地位了吧!
毕竟盯着那块地级法牒的宗门,只是青衣道人知道的,就至少有三家。
当然,这三家之中,也包括他们奇木宗。
一旦失去法牒,想要重新在昆仑复起,没有一两千年的功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以玉虚宫那一位的性情,怎么可能会不降罪?
相较于这些想起来,连自己都要替他感到头疼的问题,被同道投以同情的目光,对于云溪真人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那两位大妖远远站着,由着浮青阁仅剩的六个人,在法台下一阵砍瓜切菜,却并没有要过来干扰的意思。
云溪真人这回孤注一掷,却是赌对了那两位的心思,身为大妖的他们,果然并不在乎,这些低级妖怪的生死。
只不过,赌对了这件事情,对于云溪真人来说,大概一点儿也不值得庆幸。
毕竟不久前,也许就是在同一个位置,那些从法台上跳下来的年轻弟子,恐怕此时尸骨未寒吧!
背葫芦的道人不免有些后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葫芦,被他装在葫芦里的女弟子,至今仍是昏迷未醒。
现在看来,若是真依葫芦里那位弟子的性情,主动去寻了那女妖的秽气,即使压上阖宗之力,也未必能和对方拼出个玉石俱焚的资格。
他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幸好自己出手够快,否则若再迟上两步,此刻被两个大妖轮番轰炸的目标,也许就是自家的法台了。
扪心自问,如果把那目标换做了自家,恐怕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个背着太虚葫芦的道人,正是奇木宗的宗主——瑞阳子。
作为昆仑众多人级宗门之一,奇木宗能站到这座乙木法台上,并不是因为自家主修的神木经,刚好和这座乙木法台契合之故。
当然,也不是像其他人想的那样,因为背后这个和自家性命交修的葫芦。
身为宗主的他,比任何人清楚,玉虚宫那位,真正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戊己法台之上,飞散的烟尘渐渐变得稀薄,霓霞神光的余威,正在缓缓退去。
看着左右两只手里,各自提着一个焦黑人形的云溪真人,率领着另外五位和他同样情形的长老,越过下面那些低级妖怪的头顶,越飞越高,渐渐接近了空中的戊己法台。
突然,瑞阳子看到笼罩在戊己法台上,越来越稀薄的霓霞神光里,闪出一黑一白两道异彩……
他的手迅速探向自家背后,打开掩住葫芦细口的木塞,口中急急催动法诀。
乙木法台上,巽位忽然生出了一股神风。
这股风只一转,便把众人尽数裹住,倏地吸入了道人背后的葫芦中。
仅仅是稍迟一瞬,不远处的霞光里,传出了两声模糊的龙吟……
龙吟之声低若耳语,甚至还不及之前众蛇的煊赫声势,但瑞阳子脸上的神情,却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刚才某一瞬间,从那残余的霞光中,他看见两条模糊的龙影。
头并头,尾交尾,一黑一白,犹如一体双生……
原来,这才是那女妖的真正目的!
什么三阳神雷、什么天蛇异象、什么霓霞神光,都是幌子,它们统统是为了掩盖这件最后出现的东西!
——金蛟剪!
但是,那一位来自三仙岛的女妖,和浮青阁到底何仇何怨,为什么竟使得出这种绝户的手段?

瑞阳子呆呆地望着天空,他看见在霓霞之中,时隐时现的两条龙影,正在向自下而上的六人头顶游去。
连同宗主云溪真人在内,浮青阁仅剩的这六人,却似浑然不觉。
不,也许不是没有发觉,而是已经身不由己……
这些昔日在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人羽士,此时宛如撞在蛛网上的渺小飞虫。
面对头顶悠然而下的龙影,他们一个个在霓霞之中,僵立不动。
那六具打熬了千年的法躯,仿佛变成了纸片,被那当头而下的两条龙影,一剪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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