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我的高考总分比我定的目标高出两分,是当年985高校S大在H省录取的理科最高分。
这样的事放在城里也许很平常,但是在我们那个小镇上,却是少有的事,在我们那个小村里,更是史无前例。
在贫困地区,有些人信奉“读书是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有些人却相信“读书无用”。
我们家属于前者,在我们看来,考入985高校就等同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人生逆袭的康庄大道上,前途无限光明。
可是后来,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条路于我而言,是康庄大道,还是条不归路。
2
考入S大,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
第一次出省,第一次来到一个大城市,第一次坐火车,就像一只井底之蛙,跳出来看得到这个大世界。
我身边的同学,大多都很优秀,从家境到学识见识眼界格局。
学校每年都有很多和国外名校进行交流的机会,我们专业也有和国外学校进行联合培养的项目,只每个暑假前的国际周都可以成为接触国外教授的机会。
保研名额不少,想保到外校也不用担心人家会嫌弃自己的母校,出国也不难,招聘会也不少。
学校环境很宽容,你可以立下成为学霸的目标,并且不用担心这个目标会使自己成为别人眼中不合群的人。你也可以说“开心就好,能毕业就好”。
……
S大不是最好的,可是她提供的这些,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却是已经够多了。
这五年来,我一直身在一个广阔的天地间,可我却把自己禁锢在自己营造的一方小小的角落里。
3
大一一年,我只做了一件事,把大一过成了高四。
和高数、线代、概统、大物、理论力学等等这些基础公共科目斗智斗勇,一周五天几乎满课。
这一年,我穿着表嫂送的两件羽绒服,度过了在省外的第一个寒冬。穿着两套几十块钱的牛仔裤和T恤,度过了初中后第一个没有校服的夏天。
这一年,节假日室友出去游玩、逛街、购物,我只能一个人去图书馆,做完作业,然后静静地看书。
这一年,爸爸平时开三轮摩托车,每隔一两天就和妈妈割橡胶,这是我们家的经济来源。
大二这一年姐姐和我相继被检查出患一种综合征,此症自然怀孕率为百分之二十多。
这一年姐姐出嫁,姐夫没房没车,婚后不久姐姐怀孕。
暑假,我在家喝中药调理身体,因此退出了学校的三大计划。
一场十八级的台风几乎摧毁了所有的橡胶树,家里失掉了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这一年,前半段时间过得很快乐:细分专业,大一专业排名11名,获国奖励志奖学金,定下保研的目标,和新室友同进出。
后半段时间,又开始沉迷小说,喜欢上追剧。
开始自卑,因为身体原因,因为长时间在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
大三第一学期,姐姐的孩子出生,可是却因为出生时受挤压窒息患病,治疗时间长达一年。
这一年我做了什么?
拿着大二一学年获得的国家励志奖学金,不敢多花一分钱。生怕哪天姐姐拿不出来钱,我的钱可以撑一个疗程。
白天沉重的专业课,晚上哭累了才能睡着,整晚做噩梦,早上醒来脸上全是湿的。
这一年我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因为我怕别人看到我情绪上的波动,因为我在课后要去查看医书,要和姐姐打电话询问孩子的情况。
这一年,亲情经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大四开始,孩子的治疗结束,我没想到我还能保研。最后我选择留本校。
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那么坚定地留校,哈工大、同济连试都没试。”
我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我自卑。
这三年,我一直在与自我作斗争,一直受家庭的影响。
我的性格和我的家庭注定了这三年,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我得到的是什么?
我得到的是大一专业排名11,大二第2,大三第10,最后总排名第4,保研综合成绩排名第5,六级500多分,两次国家励志奖学金,一次校综合奖学金,一次雕刻大赛三等奖,两次院优秀学生。
可这三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好觉。
在那三年中最灰暗的日子里,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疏远了我的朋友。因为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是友情,开始明白一个人陷入痛苦悲观之中原来会失去友情,因为没有人有义务无时限地容忍你的负能量。可是我不够坚强,只能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消化那些负能量。
我觉得自己除了考试成绩高点,其他专业知识一点也不扎实,尤其是绘图能力不行。
中途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学校的创新实验,三年没真正做过任何实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读研。
我满足了母校的保研要求,但我从心底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
我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不过是因为我一无所有。
就像我从小认真学习一样,因为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三年来,自卑一点点深入骨髓,一点点吞噬我对生活曾经怀揣的希望和信心。
4
今年是我在S大的第五年。
前三年我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看到的却只是自己的渺小;在这段本可以自由成长的时间里,我慢慢了解自己的性格缺陷,家庭经历疾病的重创,失去友情,变成一个自卑深入到骨髓的人。
后两年,我经历缓慢的自我修复:最基本的作息习惯,饮食习惯,学习心态,对自我的态度,对待朋友的态度。
一切从零开始,一点点地去改变。
选修营养学课程,看营养学书籍,在自己能承受的经济能力范围内,健康饮食。
调整作息时间,戒掉熬夜看小说的习惯,慢慢让自己的作息时间正常健康化。开始重视运动。
拿起自己喜欢的英语,从头开始系统学习美式英语。报了一期英语网校,敢于开口说英语。学习办公软件office,过了计算机二级。
不再疏远自己的朋友,知己虽求不得,但与同学朋友之间平淡相处也属难得。
至今依然没有过爱情,在最初三年暗恋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在后两年感激那个在我最落魄时喜欢了我三年的人,拒绝了一个人的暧昧。
陪着姐姐度过了她心理极度痛苦极度悲观的两年,看着她破釜沉舟地开始自己的事业,为她制定简单的调养身体的饮食计划,一遍一遍地叮嘱她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她在我最自卑,全盘自我否定的时候,一直相信我是最优秀的。
我们一起度过了这人生最自卑的几年,在她接近而立之年时,我们成了彼此生命中唯一可以无话不说的知己。
姐姐曾感慨,“你看你堂姐小小现在过得多幸福,儿女双全、丈夫事业有成,你们小时候一起上学,可是这几年你过得一点也不如她幸福。我曾反对你读研,就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一点,不想要你再在省外独自生活,还要有那么高的追求。”
可是啊,我不走这条路,也一样走不了她的那条路,因为我不是她。
我不曾后悔,只是遗憾。
遗憾这五年来,懦弱多过坚强,曾被自卑侵蚀得体无完肤,浴火却不得重生。
如果能够重来,我会走得更从容。
可是时光不能倒退,如今,我要走得坚定,就这样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