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门口板凳上坐着他的晚年

一半在阴影里

另一半羽落刚读过的病句,阳光漏自指尖

他正在看并不耀眼的另一页


倚着木头门而斑剥

进到头发里的绿屑不会变成星星

莫要带上床,也不要带到梦中

呼噜掩映着荆棘的日常

隔壁余波,积木险些陷落


“人在幸福中”已不在

唯有“福”字浅、狗叫深

于空巷

壁龛蒙尘里,摆的不是佛

一线凝视期待雀起雪


偶尔生字挡他,就绕一下,但不会走远

洪水只没及他的小腿

高高擎起的方凳上坐着小小的诺亚我

父亲的脚摇曳如明亮水草


板凳摇摇晃晃的爹吐出的烟圈也晃晃悠悠的

手里的酒盅不会蹦出半滴高粱

就像灶王年关升天奏事脚踩的祥云

嘴里化着人间给的糖,话不多

偶尔一两句温暖的添油加醋

点缀着平常人家一年的流水账


骑无颜色的马散步于半空,闲如节日

流浪汉的狗认出了他,没有叫

儿时曾记得他的全名——

“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


有时徘徊于枝

再向前一小步的踏空中

有所怀疑,就原路返回,成为蚂蚁

信了的便成了坠落的果

但他从不降落


看得很慢,像一个盲人在摸从故乡来的脸

有时在地里停留一个下午

让草盛豆苗稀成为一句诗

下雨了就把书合上,自己合在里面

翩然相随于注脚,蝴蝶,老妻也


隔壁收音机传来本省的天气预报

他就沉入自己吐出的云雾里

如天鹅埋首于雪

在水底发现一块闪亮的冰却不会被迷惑但须屏息

而后素描隐隐浮现,加诸暗自涵泳的一声轻唤

才允为完整


儿时以为松柏之质

从暮色中站起来

像最后一部诗集

诗短注密无疏

爹,简装,封面柔软

曾愉悦重茧的手

如今风诵一句逝一句

不必掷地有声

脚下已染三分酒意,拘涩如斯

嘴里还是嘟哝“不像不像”

两手轻轻扶着他以免被风熄灭

(距离比平时近些但依然隔河而望)

走向咳嗽点亮饥饿的谷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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