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镜

涛疲惫地走进出租房，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装修这活儿真是没法干了。他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二十年了，眼看着一片片低矮平房区慢慢变成高耸入云的电梯房。只要说出个准确地址，偌大的城市他都能找到。太熟悉了，他已记不起自己装修过多少房子，只记得走进破旧水泥砖头裸露的房子，和走出崭新漂亮的房子。

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涛觉得很有道理。凭着手艺，他独自娶上了老婆，养育了三个儿女，还盖上了宽敞漂亮的楼房。当然自己也从当年青春活力的小伙子，变成了头发稀疏花白的中年男人。电视里一直说新房子空气污染有毒的，可能还真是，身上的皮癣从没好过，而且还有鼻炎。他和工友每天在工地得呆上十个小时的，天天泡在毒窝里的。

“怎么了，活儿干的不顺么?”霞边盛饭边问。

“唉，遇上难缠的主家了，这活儿干的别扭，人累倒好说，主要是心累。”涛郁闷地说。

“放宽心，多忍忍就好了。你冲几个孩子看，也得打落门牙和血吞，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多。老家的老人年纪也大了，万一急用钱……”霞看涛满脸愁云，不再说话了。

忍，他怎么又不知道呢。要是光忍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师傅，餐厅的灯离墙距离有问题，是正中间么?”戴着眼睛皮肤白净的老太太悠悠的说。

“是啊，我们量过的，正中间呢。”

“我刚才目测了一下，差两公分呢，我教了几十年的数学，对数字很敏感。”

“我量给您看，我们是先量再动手的。”

“糊弄!”老太太生气地说。

“师傅，厕所地漏为什么陷得那么厉害，一点也不美观!”老太蹲在卫生间，眼睛四处打量。

“是要比周围低一点点，方便水流呀，水往低处流嘛!”涛赔笑道。

“不好看!”

“师傅，你看这墙上的洞洞，怎么能有洞洞?”老太太吃惊的大喊道。

“墙上还要贴上一层壁纸的，不碍事!”

“你们就是这么干活儿的么?遮上洞就不存在么?要不是我拿着放大镜费劲地找，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糊弄过去了。”

“您别生气，我承认我们可能会有失误和瑕疵，毕竟是人工做的，也不可能完美无缺。”

“呵呵，承认了吧!别想着糊弄，我们虽然不会干活，好坏还是分得出来的。不怕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第三套房子了，早就知道你们糊弄人的技量了。”

老太太说完又趴在地上用放大镜看地砖，涛的肉又紧了起来。

“你看，地砖上面划痕怎么办?你们赔么?”老太太瞪着涛道。

“哪里?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施完工就铺了保护垫的。”涛问。

“你在我的位置趴下来，顺着我的角度看去!”老太太挥手道。

涛使劲地揉着眼睛，洁白的地砖上反出耀眼的光，涛什么也没看见。

“把头再低点平视眼睛与地面成十五度角，就能看见划痕了。”老太太不依不挠。

若有若无的痕迹，涛苦笑一下。房子是用来给人住的，不是拿来当艺术品欣赏的，更经不起用放大镜来看的。

“你们的活儿干的不好，工钱我是不会给的，一分钱一分货。我家不缺钱，可也不是谁都骗得走的。”老太太爬了起来，拍拍手道。

涛脑子一嗡，他倒霉就算了，工种多，工友们的钱都没有拿到。他是头，大家眼巴巴等着呢。

“您别生气，哪儿不好我们给你修，修到您满意为止。”涛急忙道。

“算你会说话!你得像我一样用放大镜找毛病，我累了，你慢慢找吧!”

涛盯着雪白的墙面，眼睛很快就花了，头晕想吐。

涛吃了几口饭，接了几个电话，大多是催工钱的。涛郁闷地好言好语地解释着，还是老乡们实在，反而安慰起他来。涛有些内疚。

手机铃声响起，涛拿起一看，心里慌了一下。放大镜下，又看到什么了呢?涛放下碗，听着老太太唠叨了起来。

房子经不起用放大镜看，人呢?涛挂上了电话，低头大口地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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