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哥的沙石场临时搭建的两层铁皮房前我停下摩托车，我抬腿下车时瞄了一下屋里。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因为是办公室，用竹木纤维板装潢的还可以。他穿一件白色的衬衫，背朝着门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在看手机。
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他抬起头转过来看见是我，有点意外的笑了。我看见桌上有一个打开的粽子，已经被咬了一口。他刚才头那么低，应该是在吃粽子。他站了起来，用粽子叶盖住了粽子。
我说：“你吃吧，吃吧！”
他笑了笑说：“没事的，端午节剩了好几个粽子，我无聊热了一个吃。”
他往茶桌那边走，麻杆似的两条腿似乎有点抖，“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坐？来来，这边泡茶。”
我说：“我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你。前几天我不是打电话给你说要过来泡茶，后来临时有事，就没来了。”
他说：“那天没来也好，我正拉肚子呢。一天要跑十几趟厕所。”
我问：“怎么啦？”
他不好意思笑笑说：“可能端午节桃子吃多了。”
我说：“你的肠胃不好，桃子不能吃太多。”
“看抖音里直播带货，桃子拍得很好看，嘴馋，就订了一箱。我哥最近去云南发展新业务，不在这里，我一个人又吃不完就放冰箱，那天怕烂了可惜，送给别人很多，我也多吃几个。”说完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我看他略显笨拙的泡茶动作，就说：“还是我来泡吧。”
“好吧，糖尿病并发症，我现在视力不大好。”他自嘲说，起身坐到旁边一张椅子上，把泡茶的位置让给我，“糖尿病死不了人，刚得病那年我以为活不过几年，二十几年过去了，还没死呢。”
我给他倒了杯茶安慰他说：“你今年才四十几岁，命还长呢！那年你家遭抢，你被人打得那么严重都没死，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他呵呵一笑：“有个屁的后福。当年我也仗着年轻气盛，他们三个都是挺壮的年轻人，撬开门锁进到我的房间，我要是让他们把东西拿走不和他们对着干，我也不会被打的半死。”
“你的糖尿病应该就是那次被打落下的？”
“也不全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杯在手里停留一会才放下，“你也知道，被打前我从新加坡带回差不多有二十万块的钱。”
我也喝了口茶说：“知道，那时你是夜夜笙歌，在镇上，到处都是你的朋友。”
他习惯性露出自嘲笑脸说：“有钱的时候，朋友真多。天天晚上一个大包厢里都坐满着人，啤酒瓶扔了一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停了停，他接着说，“那时候钱值钱，在KTV里一瓶啤酒才四块钱，请那么多朋友一个晚上也就几百块钱。”
我呵呵一笑：“那时一个小工一天工资才十几块。”
他又喝了一口茶，感叹说：“现在一瓶要十七八块，请不起了，也没有朋友可请了。”
我说：“就剩我这个没啥用的小老头和你做朋友。”
他眨了眨眼，低了一下头说：“你还能打工赚钱，我才没用呢。”
我说：“如果当年的钱能够省点化，身体也不会这么糟，现在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垂着眼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从新加坡回来，身上有那么多的钱，可惜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了我，毕竟我才二十来岁。”
“那时你爸妈已经离婚几年了？”
“我十四岁那年离的。”
“听说你爸很宠你妈，从来没有让你妈干过家务，连衣服都没有洗过？”
“也没有那么夸张，但是我爸对我妈那是真的很好。当时我也不明白，现在我自己也结婚了，多少知道一点，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朝夕相处所带来的乏味感喽！”
我给他续了一杯茶说：“是呀！何况你妈还是一个大美人呢。你就是遗传了你妈基因你才这么讨女孩子们的喜欢。”
“呵呵，你乱讲。那时我刚刚读初二，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他们离婚时我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勉强读到初三上学期就辍学了。”
我说：“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他说：“都是命吧！没有人管我了，我就跟街上的人混。我妈后来去了新加坡，找了我现在的后爸，让我办了探亲，也去新加坡。”
“办探亲只能在那边呆两年吧？”
“是两年，我在那边干了很多种工作。当时一块新加坡币可以兑六块八的人民币，我一天可以赚一百多，这在国内是什么概念呀！”
“我做水电安装一天也就二三十块人民币吧。”
他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我仗着年轻，兼职二三种工作，一天就休息四五个钟头。”
我给他续了茶说：“就是为了赚那么多的钱，然后拿回来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大声笑了一声说：“这话让你给说的。”他沉默一下接着说，“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说：“你的比较严重。”
他耸耸肩说：“命吧！我已无所谓了。老婆女儿都在新加坡，女儿今年要考大学了，她成绩很好。我现在就一个人在家里混吃等死喽！”
我说：“那也不要那么悲观，你不是说糖尿病死不了人，你起码还有几十年的活头。”
他淡淡说道：“不需要活那么久。我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早上八九点起来煎中药，喝中药，然后刷手机打游戏，到下半夜两三点上床睡觉。如果有哪天过的不一样，肯定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多上几次厕所而已。”
我鼻子没来由的一酸。我站了起来说：“茶叶也泡淡了，我要走啦。”
他站起来送我到门口说：“有空就多过来泡泡茶呀！”
我应道：“好咧！那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