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带我到上海旅游。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对我是毫无抵抗力的。我曾发誓,要成为一个像电视剧里的都市人一样,理智的过活。
我喜欢上海,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一定会站在这个城市,过着属于这个城市的人过的生活。
妈妈曾问我,我去城市了,爸爸妈妈怎么办。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还是沉默了。
的确很自私。
我爸爸和妈妈都不是文化人。他们是生活在区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有时候我会恨他们。恨他们粗俗,恨他们不能理解有一对没有钱的父母是怎样的感觉。
直到我靠运方便面糊口的爸爸车祸去世。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故。当地富人跑车超速行驶,爸爸的货车来不及闪躲,便撞在了公路护栏上,车上的方便面撒了一地。没人报警,没人叫救护车。
有的只是疯狂抢着方便面的当地村民。
爸爸是头部失血过多而死的。最后,方便面抢光了。爸爸的血也流光了。
有钱人自然为自己摆脱关系,大概是认识哪位高官,审判归结于责任不在他。最后赔了两万所谓的精神损失费。
我恨这个社会,一条人命只值两万,一车的方便面却抵不上一条命。我恨这些抢方便面的人,为什么素质如此之低?可后来我大抵也清楚了。
我无法改变别人,我只有自己改变自己。
那年我17岁。17岁的我想去上海。
(2)
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神神叨叨。我知道,她心底定是恨那些冷漠无情人们。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生活自然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知道家里的亲戚开始劝说妈妈,妈妈才振作起来,开始接一些零碎的活儿。勉强撑起这个家。
自那以后,家里便再没有提及‘方便面’三个字。
18岁。我考进了本地一所大学。我知道,只有认真读书,才会有出路。道理很俗,同我自命不凡的梦本质是一样的。
那时,从我们镇里坐长途汽车三个小时才能到主城。我很兴奋,因为我知道,我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临走的时候,妈妈往我漱口杯里偷偷塞了几百块钱。我假装没看见,因为我很清楚,我需要这笔钱。那一刻,我知道我终究不能辜负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最亲的人。
进了大学之后,我开始四处做兼职。人都是有攀比心理的,我喜欢最新款式的裙子、名牌包,还有奢侈的化妆品。我尽力让自己变得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我喜欢钱。可是又有谁不喜欢钱?
后来我到了一家咖啡店做服务员。老板待我很好,店也离学校比较近。对了,忘了介绍。还有一个一起做兼职的女生,她叫小伊。性格很活泼,家里有一个开着厂的老爸,而他老爸自然是不同意她做服务员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兼职,我时常开玩笑的询问,她只是对我笑一笑,并不作答。
后来我知道了小伊来兼职的原因。一个经常来喝东西的男生,时常穿白衬衫,高高瘦瘦的,面容儒雅清秀。整个人看起来是干净利落的。
我讨厌他与生俱来的干净气息。这感觉与我形成对比,不免有些嘲讽。
那天,我帮小伊替班,他便来了。当时店里也只有我和他。
我背对着他擦杯子,能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感到很不安。
我认识你,他开口道。
那又怎样。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背对他站在吧台。
他走近吧台,拿过我手中擦得不能再亮的玻璃杯。
我们一个学校的,一个系。他笑了笑。我能感觉到他在注视我。
我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我知道,我心里有害怕的东西。
认识一下吧,我叫许毅深。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挣扎了许久,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叫陈茫。”
(3)
日子一天天在过,小伊依旧暗恋着许毅深,我时常羡慕小伊的敢爱敢恨。不关乎金钱、利益、名声一切虚无的东西爱着,大概才是最真实的吧。
在学校,我碰见许毅深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每见一次,我是害怕的,害怕的是那股奇怪的力量牵引着我和他。
我和他的交集开始越来越多,理智告诉我这是错误的。可一个错误往往诱导着下一个错误的开始。
小伊似乎开始发现我与他的不寻常,我只好慌乱解释以及转移话题。当然,小伊并没有再追问。
而许毅深,我开始拒绝他的一切邀约。我知道,我能做的是不一错再错。更何况,一直暗恋他的是小伊。
(4)
做完兼职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这个城市的闹市,依旧喧哗。
我时常在想,此时此刻上海也是否相同。融入人群中,我依旧是我。只不过人群中的我,太过普通。普通到、渺小到,旁人彻底看不见,也记不住。
走在江边,依旧还有卖艺的人在表演。主唱在唱郑钧的灰姑娘,沙哑不失细腻的歌声,让我不禁想起曾经憧憬爱情的我。也许我真的想过跟喜欢的人平凡过一生…
一曲终,主唱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且干净的脸。
那年我21岁。我爱上了那个叫许毅深的男生。
他曾问过我,为什么非要去上海。
我诚实的回答过他,我不知道,可能是一种使命感吧。因为小时候许下的愿望,一定要实现。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小伊。
他告诉我,不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
可我时常有一种罪恶感。我知道,是因为小伊。我决定坦白。
小伊知道真相当然是愤怒的。挨了几巴掌,也没再在咖啡店见到过她。因为爱情,我尝到了失去一个朋友的滋味。我始终有愧于小伊。
而这种愧疚感又被和许毅深在一起的日子渐渐磨灭了。
我是庆幸的,我遇见了许毅深。
(5)
大四毕业,这个甜蜜又天真的梦该醒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我与他约在江边的旅馆。他进门的时候,我立马从身后抱住了他。
大概还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说话如此‘揉捏’吧。
我说,第一次应该留给第一个爱的男子。
他很激动。
旅馆的床质量很差,晚上也睡不安稳。翻个身总是听见吱吱地声音。
他好像很累,睡得很死。更方便我不着痕迹的消失。我知道的,我不该耽误他。
那一晚大概是我最狼狈的一晚吧。一切都是匆忙的。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理智是如此可怕。提早买好前往上海的火车票、把他约在旅馆、趁他熟睡然后消失。
我憎恨如此理智行事的自己。
(6)
我没有给许毅深留下纸条,什么都没留。我自信地以为,他会懂我的。
到达上海之后一切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如意。一直做着散工,也一直留意大型企业的招聘信息。我庆幸大学时期的兼职的存款没有乱花,足够支撑我在上海的开支。
不久,我被应聘进入一家服装公司。我激动以为我离当初的梦想更近一步。
大抵梦想与现实是有一定偏差的。我成功了,在成为都市人的愿望上。
可我是不开心的。
(7)
我过着当初我想要的生活,锦衣玉食。平常女人所梦想的物质,我都能够拥有。
我成了人人所唾弃的地下情人,而给我这一切的是我的老板—林。
我知道林有家室,但我也只能留在他的身边。我没有再住过破烂的‘废墟’民房,也没有再听过那晚在江边旅馆木床发出的吱吱声。
妈妈常常打电话给我,询问我在上海的近况。吃不吃得饱,或者穿不穿得暖。还有,为什么每月打这么多钱给她。
她一定舍不得用,我知道。
我时常能听见话筒那边传来的细微咳嗽声,我选择了欺骗她。我说,我天天出入高级餐厅,只是那些地方的牛排份量很少;我说,我找了份得心应手的工作,老板很器重我,工资一直在升;我说,我现在可以想买什么都可以买了;我说,我过得很好。
我大概是这世上最不知羞耻的女人。
可不得不承认,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林给我的。
至于林,我依旧在他的公司做我的设计总监,这份工作的确让我得心应手。他常说,他很欣赏喜欢钱的女人,因为真实。可我依旧希望的是他能一直保密,我知道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我知道,我不能再伤害无辜。
之后,我听说了许毅深与小伊结婚的消息。我知道,他终有一天是不会属于我的。而如今,才是他该拥有的生活。
林提出让我住他的公寓。
我至今也觉得,我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人。这大概就是我一直住在酒店的原因吧,大概不会有更浓烈的罪恶感。
林总说,我住在酒店,他会认为我是一个随时会走的人,他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我每次都是笑笑转移话题。
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望着落地窗外的这座城市,和依旧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我竟异常想家。而如今,更想吃方便面。可我却忘了,超五星的酒店是没有国产方便面售卖的。我便打发了一个服务生,买来了方便面。这种事情,仿佛做多了也变得好似与生俱来。
方便面买来了,我记得应该要泡五分钟。可我闻到竟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忘记了,我怀孕了。
我忍着恶心吃完了它,防腐剂味还是和九年前的一样重。对,爸爸已经死了九年了。
我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今天我远远地看了看林的老婆和儿子,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没有告诉林我怀孕的事,我自知我浑身的铜臭味不适合做一个母亲,也更不配破坏林的家庭。
我更无法剥夺一个小生命活着的权利。我自私、可恶,又可耻。
直到今日,我的上海之梦也算实现了。可终究是梦,应该醒的。
我躺在浴缸里,林告诉我今晚会陪儿子过生日。我仍记得,爸爸出事时的副座驾上,还有我吵闹着让他买的新裙子。
我看着手腕上的血一点点流失,大概爸爸当时也是如此吧。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解脱感。我想起了妈妈,前几天我将所有的存款打给了她,大概能保佑她晚年无忧。
我想起了许毅深。记忆中,他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还有林,还有那些在我生命中走过的人。
而我最对不起的,肚子里的孩子。
我辜负了太多人,我的生命持续得太沉重。可我的理性和感性都在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直到生命消失的时候,梦就该醒了。
我依旧是陈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