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迷藏

我想讲述的是90年代的重庆市南川以及在这里长大的一些孩子们。本来我想说“重庆市南川区”,但在90年代,人们只知道“重庆市南川县”,在此之后,不知何时它又被称作“重庆市南川市”。这个问题,直到高中,我都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该在“南川”之后加个什么后缀。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混淆,大体上与97年重庆直辖有关,97年的我才8岁。一个8岁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直辖,也不会发觉城市的快速发展,也不会明白有些心情只能存在于那个年代。

我生在南川县城里,南川是我的故乡。我母亲是在南川的一个小村庄里长大的,我父亲是在重庆长寿的农村长大的,所以在我的家庭里,只有我的故乡才是南川县城。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我们家搬过很多次,后来直接搬到重庆城区去了,告别了我的故乡。离开南川的时候,父母是无法理解我的心情的。

如今,回到南川,只会感叹南川日益增多的高楼,明明是城市发展了,但我却觉得它面目全非。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西门桥头,在人来人往的政府广场,在整修后的南川中学,我试图寻找记忆里的那些背景,然而我能找到的不过是一些残缺的影子罢了。

此刻,我坐在校园咖啡馆的椅子上,从窗边眺望着北京初春的景色,静静回忆着90年代的重庆市南川以及在这里长大的一些孩子们。

一、老街

不得不说南川的老街是错综复杂的,因为我老爱迷路,并且很多时候是跟几个伙伴一块儿迷路。在一大片白墙黑瓦的房屋中间,会有很多小路,我们成了忠实的探路者,从一条街穿到另一条,永远都会有新的发现。除了探路者,我们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我们会偷偷溜进人家的瓦房里,把很多捡来的东西扔进正在燃烧的蜂窝煤炉子里;我们会爬到别人家楼顶,然后疯狂的往下面扔东西;我们还会趁别人不注意,进行惊心动魄的踩蜂窝煤比赛……我们有太多捣蛋的经历,现在想来真是极端影响社会的和谐与安宁,同时也不禁噗嗤一笑。

然而,“迷路”同时也意味着无法按时回家,爸妈就满世界地找我。很多时候,我前一天才被父母教训了,第二天早上趁父母还没起床就悄悄溜出门了。无法按时回家就意味着要饿肚子,我时常早上、中午、晚上都不吃饭,像一台永动机一样在巷子里奔跑,不会感到疲惫与饥饿。可是,那时的狂热造成了小学六年级爆发的一场严重的胃病,现在想来还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玩到忘记回家。我觉得那些年的蓝天白云只属于我们“无家可归”的童年,而我们创造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童年。

我还依稀记得,在时常迷路的老街巷子里,母亲总能带着我走出迷宫。偶尔我会喊着叫着要吃路边的麻辣烫,我手里拿着几串满是辣椒的土豆片,这时候,我会以为世界就是这样了,这里我拥有了整个世界。母亲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并且舍不得花五毛钱坐三轮车,她牵着我的手,走累了就蹲下来休息一下,走走停停,说要去表弟家。

二、废金属回收站

记忆中南川有许多废金属回收站,那时我们都称之为“废铁场”。这些“废铁场”本来是城市里最不起眼、最脏的地方,然而,它们却是孩子们的天堂,尤其是我们这帮想赚钱的孩子。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名叫《偷铁》的周记,写的是我和两个伙伴在修车厂偷铁轮的事情。我是冒着被老师教训的风险写的,我很想写,因为那时的我真的无比沉醉于卖铁这件事情。结果班主任语文老师非但没有批评我,还在我周记本上写着“语言具有自己的风格,望发扬!”一篇描写自己违法犯罪的文章竟然得到了肯定的评价,潜移默化地助长了我们的坏行为。

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下午放学,我们都会去留意地上的废铁,也会关注附近的修车厂或是施工地。从杨泗桥到老车站,从隆化二小到龙溪桥,伴着夕阳的节拍,我们搜索的脚步布满了大街小巷。

坏事情总有着坏的结局。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偷铁的技术不断升级,胃口越来越大,我们开始在晚上到某供电所家属区去偷别人的铝线。我们赚了蛮多钱之后,某一天终于被家属区里的保安逮住了,父母也得知了此事,赔了一些钱,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那时,我心中默念“再见了,那些废铁场,那些场子里被我们熟知的大妈大叔们”。

坏孩子的天空不是灰暗的,灰暗的只是挡住天空的天花板。

三、盛行一时的美术培训班

不知何时起,在南川出现了许多美术培训班。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被母亲送到“夸父”画室学习书法与绘画。经过几年的学习,我的书法与绘画水平大幅度提高,我成为了中学里少有的艺术特长份子。后来母亲说,只因我小时候太调皮了,实在管不住我才送我去学美术的。

那时的美术培训班是南川的一道风景线。画室里个性十足的余飞老师会带领我们去室外写生。于是,城里突然出现了一大队背着绿色画板的小朋友,为了艺术,他们的画板上留下了那时南川的面貌。记忆中,风景是那么清新。在巨大的皂角树下,在静静流淌的护城河边,在驶向远方的铁轨上,我们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每一个飞翔的虫子都是一个方向,每一块鹅卵石都镌刻着岁月冲刷的痕迹,每一滴露珠都带着初生的希望。

在我的影响下,家属区里好多伙伴都跟我一块儿去学习美术。我们会翘课去玩街边的投币机,会在画室里打架嬉戏,也会相互赠送临摹的漫画,也会躺在家属区里的货车顶上谈论各自的梦想。

在“夸父”画室学习是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去年过年我去南川走亲戚,我跟母亲路过“夸父”画室,可能是因为过年,画室关得严严实实的,真想看看余飞老师是不是还那么个性,画室里是否还贴着我的素描画。

如今的南川已经没有那么多美术培训班了,可能是现在的孩子课程学习压力太大,没有我们的那份自由了。

写到这里,窗外的夜幕早已降临了,咖啡厅里的客人也少了大半。咖啡厅里还放着小野丽莎的《玫瑰色人生》,我低着头,静静聆听着这略显悲伤的小调。记忆中的旧城消失不见了,90年代的重庆市南川被永远锁在了90年代,90年代的小伙伴们也长成了大人,90年代的童年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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