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成长以时间

安徽省安庆市十里中心学校 汪琼

蚊子至少飞行时会嗡嗡嗡几声，但是我们班小蚊子居然连嗡声都没有，半年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这不是文学夸张，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课文一人一句轮读时，他不吭声，字认不得，这可以理解。我带着他读，他死死咬着嘴唇。早操排队时，问他晚上爸爸妈妈可读书给他听？他清澈如水的眼睛缓缓流淌着，瞭我一眼，低下头，还是一言不发。我琢磨着：这孩子不跟我说话，跟小朋友说话不？特意留心着——同桌小阳教他做题目，他听着，擦掉错误的，写上正确的，无声默片。放学时，我跟他父母聊他的事，他坐立不安，脸涨得通红。妈妈问他话，他也只是转眼睛。一个学期，他最标准的动作就是牢牢坐在座位上，缩着脖子，恨不得随时从课堂上消失不见。渐渐地，我也失去耐心，不大过问他，期末语文随堂检测，100分的卷子，他27分，全班35个孩子90分以上23个。我拿着试卷对他父母说：开学时一再跟你们说，男孩不能提前上学，你家这个年龄小，胆子小，你们辅导也很难跟得上，你们听不进去。现在这样子下去，不是害了孩子吗？他爸爸衰头耷脑的，一脸黑皱纹。他妈妈平时嗓子十里之外能听见，这时也没声了。可怜这对夫妻，菜市场买点小菜，家里三个男娃。

寒假返校，不知为什么，小蚊子忽然像掀开冰被子的小河，开始潺潺流淌了。我们班每天十分钟故事时间，这学期选择的是《格林童话》，那天读到《六人战胜国王》，其中有一个人耳朵里能冒出冷气，将国王的士兵冻成了冰。我故意摸摸王子轩的耳朵：你耳朵可有这个本领？王子轩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坐在前面的小蚊子回过头，眼睛看着我，笑嘻嘻地：我耳朵一摸，就会发出热气。这真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我赶紧过去摸摸他的耳朵：真的耶，小蚊子也是有魔法的人哦！其他小朋友哈哈哈笑起来，他也跟着乐，笑声点亮周边。晨读《小学生必备古诗词75首》，我正将《春晓》编成故事讲给他们听，他回头插嘴：这里的“闻”是我的“闻”。不举手，不站起来，故事也被打断了，我多少有些不快，但一直记得李玉贵老师说过：一定要看到学生努力的时刻，那是他用全部的力气做出的呼应。停掉故事，夸上一句：对啦！小蚊子很会联想、比较！但他读书依旧像打着结，顺不了；听写10个词，最多对3、4个，可罩在他身上那隐形的罩子已经没了，我能感觉他的心在敞向课堂和老师。有一次挨到他身旁听他读书，一股奶香味微微掠过鼻尖。

奇迹还不是一个。对小易子，坦率地说，我偶尔难免怀疑什么，这孩子读书慢，走路慢，甚至眼珠子都转得慢。跟她妈妈交流也困难，只要跟她说女儿的情况，脸马上垮下来，嘴翘起来，嘟囔个不停，比小孩还小孩，最后还得我好言劝慰：孩子这样，我们不帮她，她会更可怜。虽然我们尽心尽力，她可能还是不如其他小孩，但跟她的过去比，总是有进步的，对不？过完年回来，小易子会明亮地看着我笑，放学会响亮地跟我说再见。上学期，她几乎像猫一样，来去无声息。有一天早读，我看小江儿双手又在位子里鼓捣着什么，喊他起来，问他刚刚老师说什么啦？他吭哧吭哧答不上来。坐在一旁的小易子手举到肩膀那，冒出一句：用快乐的事来写悲伤的心情。我一下将她抱着举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小易子进步多大，连小江子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她都知道呢！继续加油，知道不？她也兴奋得尖叫，大声说：知道！我正在讲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的诗词，要是放在去年，她念下来都困难，现在居然能完整复述我这样书面的表达，我无法表达我的震撼，我激动起来也是个孩子，一直不忘小时候被大人托举上天的那种飞翔感，所以对孩子的最高奖励，就是拥抱。放下她，又对小江子说：你赶紧将去年那个好小江子给找回来，将这个糊涂的小江子扔得远远的。他红着脸点点头，这小子贼聪明，有时我们做是非判断题，全班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一边，他也会坚定举着小手，维持自己的判断。而结果，往往就他是对的。一个年过回来，不知触了哪根弦，一会迷糊一会清醒的。

这俩孩子的变化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相信是家长或者老师某一次鼓励就创造奇迹，我对那样的教育叙事一直保持警惕，那不是现实，而是神话。可以自控自省的成年人，要改掉一个痼疾，都难免万里长征，何况小孩？近来看刘瑜《给理想以时间》，忽然顿悟：给成长以时间，生命才会伸向各种可能。教育是个变量，但时间和信念，却必是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