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
1.
读初中的时候，村里用牛耕地拉车的人家越来越少。原因是，一来牛无论是拉车还是耕地都显得太慢了；二来牛胃口大太能吃，还得专人耗时割草或是起早贪黑的去放牧，太牵扯精力。
虽然牛的力气很大，可以拉很多东西，但大一点儿的马和骡子也并不比它逊色多少。更主要的是，马和骡子干活儿比它快，还比它要省草料。所以，牛被骡马替代是不容置疑的。就像是电脑替代了算盘，汽车替换了马车一样的让人无法不做出最为有利的权衡。
也因此，父母在商量是不是要卖了牛买马或骡子时，我就积极的表态支持要把牛换掉。尽管那头牛跟了我们家很久，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再去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或是从睡的正香的被窝里被叫起来去牵了它吃草，再或者是在雨季里顶着雨去给它割草回来铡碎了喂它。
不久后，父亲真就卖了牛买回来一头高高大大的骡子。可是，养活了还不到一年，就因为春天跟着别的骡子跑去吃了人家的几穗玉米，被那家人穷凶极恶地用叉子给扎伤了肩胛骨，无法再使役了。
种地的人是不能没有牲口的，不然总是太不方便，而且会被人耻笑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于是，在拿到赔偿金不久后，父亲又去买了一匹母马回来。被买回的母马虽没有骡子那般的高大，却让人感觉很是温顺，不似骡子那样总是警惕地瞪大着眼睛，把所有不熟悉的人全当做它的敌人。
那匹马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听父亲说就是岁数有点儿大。不过，它并没有让我们失望，隔年就给家里添了一匹和它一样颜色的儿马（公马）。对于这个小家伙儿的到来，家里人很是高兴，总是盼望着它快快长大，以便可以替换它越来越老的母亲为我们干活儿。
儿马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很快就成长为一匹健壮的大马。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父亲给它弄了一副软套，耕地或拉车时拴在它妈妈的旁边，以使它能够学会那些活计，听懂那些命令。
与放牛时的那般不情愿不同，放马却是我极其喜欢的。一方面是因为马吃的少，放牧的时间短；另一方面是因为，放牧来回时可以骑着它体验飞驰电掣的刺激和乐趣。
2.
后来，儿马终于能够替代它的母亲了，它就成了干活儿的主角儿，它的母亲被人买走了。
或许是因为对离开母亲的不满，或许是因为孤寂难排，又或许是因为体内雄性激素的日益增多，反正，它经常会在夜里挣脱笼头，冲进满是庄稼的园子里撒欢，弄得我们既愤怒又无奈。
不仅如此，有一次它还趁我给它整理笼头不备时，突然就用两条前腿把我摁在草料槽上，用牙齿啃我，以示不满。虽然这样的事情仅有一次，并且还被我死死地推起它的下巴让它无法得逞，并在逃脱它的压迫之后狠狠地教训它了一顿，但是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它十分地可恨且可怕。
尽管如此，我们也还是不愿意再换掉它了。因为我们发现，它虽然调皮，但干活儿很卖力气，并且干活儿的时候也还算听话。
或许它知道自己的淘气惹我们发怒，想用干活时的好好表现来为自己辩白？不得而知，要是我能懂它就好了。
为了不让它再在夜里挣脱笼头，惹得我们睡不好觉，并满园子的狂奔踏坏了庄稼，我找来一根细尼龙绳绕过它的脖子紧紧地把笼头固定在它的头上。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这一举动却险些害了它的命。换完绳子以后，它再也没有在夜里挣脱过，却换了一种方式，刨蹄子或是用蹄子踢旁边草栏子的木板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从此，半夜里嘡嘡嘡的刨蹄子或是踢木板的声音总是不绝于耳，让人睡不消停。不过，虽然吵了一些，总好过半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满地里追着抓它回来要好很多。
不久，我发现它突然老实了很多。我还以为自己教训它见效了，使得它突然懂事了呢，暗自高兴起来。可是，我发现它的头部忽然有一股臭臭的腐烂的味道，到处找却又找不到是什么发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我觉得它的马鬃实在是太长了，有些遮眼睛了，就拿来剪子给它修剪。结果，剪到下巴跟时，才发现它脖子下面已经被我栓笼头的绳子给勒开了，绳子勒进去很深，好像就要够到气管了的样子，两边的肉翻翻着，已经发了白，并且还有蛆虫在爬。腐烂的臭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几乎就要亲手杀死了它！而它只不过仅仅是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自由，或者只是想要偶尔的出去撒撒欢儿而已！
我很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和害怕，赶紧剪断了绳子，并小心翼翼地把勒进它脖子里的绳子一点一点地轻轻拽出，然后拿盐水给它清洗了一下伤口。又请来兽医仔细检查了伤口，进行了认真的处理。
那以后，我对它细心地照顾起来。而它，似乎也开始体会到我的不易，不再与我对抗了。
3.
那一年冬天，弟弟赶着马车去山上弄柴火。拉着满满一车柴火下山的时候，不慎翻了车，它的前小腿靠近蹄子的部位被车辕子给砸断了，所幸弟弟没有事。
等我赶到山上的时候，它还趴在雪地里痛苦地呻吟着。看到我的到来，它低低地叫了两声，眼里流下了哀怨和痛苦的泪水。那一刻，我的泪忍不住就下来了。我摸了摸它的头，又摸了摸它受伤的腿，无比心疼。
我们找人用牛车把它拉回了家，放在院子里。我问兽医能不能接上断骨，兽医无奈地摇摇头。不能接就意味着它不能再干活儿了，也就失去了继续养下去的价值！我很是不甘心。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我们卖掉，再买一个。
它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行将完结，卧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不断地呻吟，似乎在祈求着什么。我拿来草帘儿给它铺在身下，又拿来一些给它盖在身上，还弄了些草料放在它的嘴边。但它并不想吃，断腿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已经让它无法承受了。
那天的风很大，还飘起了雪，刺骨的冷。它卧在雪地上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断腿的疼痛，再或者是两者都有。
我知道，这么下去，就算是我们肯留下它，它也会在夜里被冻死。
或许我们和它的缘分就只能到此？！想想和它一起度过的那些过往，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卖了吧！”母亲最终拍了板儿。
“要不你们自己杀了得了！大家伙儿都帮着买点儿肉，肯定能多卖点儿钱！”有人跟母亲建议。
母亲看看我，我头也不抬地说：“快拉走吧！我可下不了那个眼儿！”
母亲也觉得不忍看到那一幕，就托人找来小贩子开车给拉走了。
那一晚，屋外的寒风猛劲儿地刮着，耳边总是能听到它痛苦而又深长地呼吸，脑子里也满是它那哀怨地眼神和流着泪的眼睛。
半夜里，我起来去厕所，习惯性地去草栏子里扒了一筐草倒进了它的槽子里。却忽然发现，圈里已经没有了它的身影！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眼泪立时奔流不停。
“要是留下来就好了，说不定它自己就能长好了呢！”第二天，母亲念叨着。
我一怔，心里再度后悔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要是真留下来，那一晚它能熬过去么？
那以后，家里再也没养过马！而它，又总是穿梭在我的梦中，伴着我走过了一段儿又一段儿的光阴。
莫非，伴虽我追赶时间的那匹快马就是它？亦或是，它在撵着时间追着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