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

冯唐说:实在放不下的时候,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你容易明白,你已经得到太多,再要就是贪婪。我想一个“春风十里,不如你”的诗人是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切痛的,恐怕谁也不能,除了下面这位同学。

这100天里,他把全部的身心,曾留在重症监护室也曾留在墓地,正是从生命的角度,他才摆脱不了痛苦的纠缠。他不是冯唐,他是“逢事”:昨天刚给母亲烧完七七。

我认识他父母是近几年的事。他的父亲是一位老中医,退休后不甘闲赋,就自己开了一家小诊所,不为名利,一是因为老有余力而践行,二是不让脑力僵化、不让心智闭塞。他母亲为其助手,朝夕相伴相得益彰。当我偶有小疾的时候,去老人家那里求医问药时也就有了一些不期的聊天,现在回想起来已是“见月伤心色,闻铃断肠声”了。

高中三年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那副玻璃杯底般厚厚的近视镜了。我总以为他看不清我,也同样看不清其他同学,和他搭讪了,他也不一定知道你是谁,模模糊糊的一张脸的样子罢了,很可能是敷衍了事而已。眉目不能传情,言语就不达其意,自是索然的很,还不如扭头别过。所以我俩那时并不熟。

实际上的距离感是因为他走读、我住宿;他城里、我乡下;他老实矜持、我活泼趋鹜产生的。平行线上的两个人,对望一眼有点儿相惜相通已属不容易了,哪还能奢求心有灵犀呢? 秋风和画扇在纳兰容若的眼里是诗情画意,而在我们当时仅仅只是初见的莞尔,不幸的是我俩之间的关系直到毕业季也是如此。

三十年前的故事来源于他的母亲。

早些年间生活困难啊,赊了大队里的口粮,先敬了老的再抚养小的,多亏了亲戚间的接济,总算没让孩子饿着。他回家说起谁谁没得吃了、谁谁没得穿了,我就让他把拌了猪大油的杂七杂八的咸菜捎给他,把他叔伯家孩子的棉、毛衣服送给他。俺孩子心眼儿好啊!高考的时候,他说那个谁没有表,把握不好时间,我就把我那块上海牌手表让他借给那个谁了。俺孩子心眼好啊!那时候手表可是个稀罕物件,可是考完后,你们就像出笼的鸟儿噗噗啦啦就都飞走了,那只手表也没还回来。现在想想,呵呵!不值钱的玩意儿,当时,他可是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呐。

您没让您儿子去追讨吗?我问。

咳!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没什么的!她母亲说。

我想这一定是当初他母亲安慰他的原话,并且一字不差。一定是的!现在的风轻云淡掩不了当时的欲罢还休,他确实是一个木讷近仁的好孩子。

三十年后我对他的瞭解来源于近几年工作中的接触。

我一直认为他是八班里性格变化最大的一个。以前木讷内向的小屁孩,忽然变得多语、善饮、广交,满脸络腮胡茬显得老成厚重。虽然眼镜片儿还是杯底样儿厚,但透出的目光不再是懵懂而是睿智了。我还是认为他看不清我真面目,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奚落我眼睛小的人,我是占了“放大镜”的光了。喝酒的时候他会拿起你的酒杯举到自己眼前倾斜了看,你便逃不得酒,这倒是近视眼的正能量了。他比我年少一岁,但现在的个头比我高、胡子比我多,看上去比我还要老成,但性格却变得开朗明快起来,和谁在一起都有嘚啵嘚啵说不完的话,且不失幽默。岁月真是一只多情的手,不经意间把一颗小苗揠成参天大树。

视力不好的人,听力必定超常,嗅觉必定灵敏,心虑必定缜密。听得进褒贬、嗅得出咸淡、辨得开俗雅。他也终于因清灵实诚、鹜远笃信的性格得到了福报,在工作及其领域中成绩斐然。

是母亲的影响!他说,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然而,如今,母亲却不在了。突发脑中风引起脑干大面积出血。这世界上除了上帝再没有万能救赎,医学更不是。恍惚间,物是人非。

托尔斯泰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上帝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躺在床上痛苦十年要么步入天堂为家人祈福,我想她至少和上帝抗争了100天,也许她说服上帝让她看遍了其他选项,但每一个选项真的都有缺陷,为了自己生命的尊严,她选择了后者。唉!岁月也是一只无情的手。

我无法替他分担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我也无意再次撕裂他那渐愈的伤口,我只是想在他那伤口还没有全然愈合的时候,为他拭去一些悄然渗出的血迹。

正是清明祭,陪他一起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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