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狗(全)

 

涂爹爹今年六十六,身子骨依旧硬朗,满口的牙结实的很,一天还要吃半包槟榔。

 

涂爹爹的家在靖王巷57号,楼上自己住,楼下只有30个平方,摆上五张桌子卖米粉。涂爹爹自己下汤、炒码,每天只做早饭生意。粉铺里有两种盖码,一个是焦脆肉丝,就是榨菜炒肉丝,另一个是炒酸菜。因为做的干净,比起外面粉铺的油盐要少,汤水清澈些,所以虽然在深巷里,每天都会有十几个在附近上班的年轻人来吃早饭。

 

涂爹爹有个儿子,在美国好多年,每年圣诞节都回来,最近一次是带着媳妇来看公公。涂爹爹的堂客(注:湖南人称媳妇为堂客)过世的早,涂爹爹一个人清净多年,守着粉铺,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生活。

 

九月份的星城早晚凉快了许多,这天大概十点多,涂爹爹准备收摊子,听到门口有人喊:“老板~”他回头看,没人。

 

涂爹爹转过身继续擦桌子,揩了没两下。“老板~”

 

他转身看,还是没人。涂爹爹心说这是附近的调皮伢子在捉弄老爹爹吧,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真的没人。

 

门边倒是有一条狗,最普通的那种土狗,黑毛,耳朵耷拉着,很瘦,身上也很脏,像是街头的流浪狗。

 

那条狗看着涂爹爹,张了张嘴:“老板,弄点吃的。”

 

涂爹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活了快七十年,干狗事的人见了不少,说人话的狗倒是第一次看到。

 

土狗继续说话:“老板,你莫怕,我不是妖怪,我叫李建国,四天没吃饭了,你给口吃的吧。”

 

涂爹爹愣了半响,拔了根自己的胡子,疼~看来不是在做梦。他一回头看到桌上有碗吃剩的粉汤,碗边是不吃荤的客人挑出来的肉丝。涂爹爹用手措起那捧肉丝,放到李建国跟前。

 

李建国迟疑了一下,一口吞了下去,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涂爹爹:“你不会以为我这就吃饱了吧。”

 

涂爹爹赶紧又跑到厨房,把昨夜自己吃剩的米饭拿出来,拌在那碗粉汤里给李建国吃。李建国这回没犹豫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吃饱饭的李建国毛色恢复了光泽,耳朵也竖起来了。

 

涂爹爹问李建国怎么会说话,李建国说自己上一个主人也姓李,李建国只有三天大的时候把它从狗贩子那里抱来,主人眼睛不太好,喜欢听广播,李建国从小跟着主人听广播,于是就慢慢地会说话了。

 

涂爹爹心说这种成长经历的狗整个星城怕莫有十万条,也就是你自学成才,太励志了。李建国见涂爹爹没有说话,赶紧说:“老板,我在这条巷子里转了有一阵子,看你也是一个人,你收留我好不好,我俩也能做个伴,怎样?“

 

涂爹爹想了想,说好吧,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别挑食就行。

 

李建国咧咧嘴,涂爹爹以为它不开心,后来才知道狗笑起来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李建国就开始了跟涂爹爹作伴的生活。涂爹爹早上4点半起床切粉皮,熬汤,炒码,李建国打着哈欠看着老头忙着忙那,等到7点多,粉铺开始进客,李建国就挪到门口趴着,看着一个个的客人进进出出。

 

“你今天来了26个客,17个男的,9个女的。“

 

“你还会数数?那你帮我读读报吧,我眼睛不好。“          

 

“好啊,可惜我不识字,我是条文盲狗。“

 

“。。。。“

 

有天李建国从外头溜达回来,涂爹爹发现它情绪不好,问它怎么了,李建国说:“好恶心,看到有条狗在吃屎。”

 

“狗吃屎有什么奇怪的。”

 

“它还用一根骨头蘸着吃。”

 

“。。。。”

 

涂爹爹发现李建国有点话痨,有客的时候装的跟一般狗没啥区别,没人的时候就会跟涂爹爹聊个没完,问涂爹爹的儿子怎么不会来,涂爹爹说他很早就去美国读书,后来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工作,再后来又找了对象结婚,于是就不太回来了。李建国很不满意,说老爸在世就要回家守着,不然连狗格都没有了,涂爹爹的儿子是人,去美国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懂的道理还不如星城的一条狗。

 

每到这个时候,涂爹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后来李建国只要一发牢骚,涂爹爹就会说哎呀刚刚好像看到黑咪了,李建国就会赶紧站起身来往门口跑去找黑咪。

 

黑咪是巷子里万娭毑(注:奶奶)养的一只猫,跟李建国有点暧昧。涂爹爹说李建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它跟黑咪没结果的。

 

本来日子过得挺平静,结果还是出事了。

 

国庆长假过完的第二天,涂爹爹的粉铺一大早就来了三个小伙子。涂爹爹认得他们,是附近电信公司上班的白领,他们三个点了两碗焦脆、一碗酸菜,其中一个姓何的小伙子一边往碗里放剁椒,一边眉飞色舞地分享长假里去山里农家乐的所见所闻。

 

“真是好山水,就在水库边,满山都是野花,红彤彤的,美极了!”小何说,“农家乐也不贵,关键是老板娘下厨,那手艺,啧啧~”

 

旁边的小赵被吊起了胃口:“吃了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水库里的鱼,自己家养的鸡,噢,对了,最好吃的那是~”小何故意压低声音,“老板打了条土狗,红烧的做法,我们就着狗肉喝了两斤白酒呢!”

 

李建国一直趴在门口,眯缝着眼睛晒太阳,一听这话,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咻的一下跃到桌上,三碗米粉,一口都还没动,泼的汁水淋漓,热汤溅在小赵的腿上,贴着西裤往下淌,疼的小赵大叫。

 

李建国双目圆睁,前爪匍匐,死死地盯着小何,喉咙里发出阵阵低鸣。三个小伙子被吓坏了,涂爹爹赶紧冲上前挡在桌边,扭头说:“赶紧走,不好意思啊,快走吧。”

 

这天以后,涂爹爹开始限制李建国的自由。只要开门营业,涂爹爹就给李建国套上狗链拴起来,打烊后才松开,拴上狗链的李建国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模样跟普通狗没啥区别。

 

没想到李建国拴上狗链也不闲着,居然染上了吃槟榔的恶习。

 

起初是几个小伙子把嚼松的槟榔渣吐在门边,李建国嗅了嗅觉得肉桂的香气扑鼻,叼起来学样吃,一来二去上了瘾。星城的男人几乎人人都吃槟榔,这里的槟榔跟台湾有两个差异:一是没有槟榔西施,二是槟榔经过烤制,加肉桂油,嚼劲大,且香。

 

李建国吃槟榔成了涂爹爹粉铺的一景,来客都会主动喂它吃槟榔。起初五块一包的槟榔,李建国还吃的津津有味,到后来,低于二十的它眼皮都不抬一下。槟榔有提神作用,可吃多了就会神经亢奋。李建国一个早上起码要吃七八颗槟榔,到了中午满屋子转悠,咬着涂爹爹的裤腿要聊天。涂爹爹虽然身体好,可毕竟快七十岁的人了,每天还要起早床,中午必须午睡,实在熬不住。

 

“建国,有个事情我跟你商量下。”

“说吧。”

 

“你能不能不要吃槟榔了,这个东西对你身体不好,吃多了没法生小狗的。”涂爹爹骗李建国。

 

“可我不要生小狗。”李建国很不屑地说,“狗难道一定要生小狗么?真好笑。”

 

“你不生小狗难道还生小猫不成?“涂爹爹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李建国眼睛一亮:“真的可以么?”涂爹爹当李建国槟榔吃多了胡说八道。

 

吃槟榔这事最后还是平息了:涂爹爹在门口竖了个牌子——本店严禁给宠物喂食,喂食者恕不接待。反正李建国不识字,只是没了槟榔吃,头两天像犯了烟瘾一样打哈欠流鼻涕。

 

“涂爹爹,我有个事情要跟你坦白。”

 

“你又偷吃灶台上的油渣了?!”

 

“不是不是!我其实是被赶出来的。。”

 

“你为什么会被赶出来?”

 

“因为我偷了他一样东西。”

 

涂爹爹猜这个“他”就是李建国以前的主人,“那你偷了啥?”

 

李建国摇摇头:“算了,你知道了的话会有危险。”涂爹爹觉得这条狗一本正经发愁的样子很搞笑,越来越像个星城二十岁的小哥。

 

没想到这竟然是李建国和涂爹爹最后一次聊天,第二天开始李建国变得反常,成天低着头满屋子乱转,要么就是出去好几个小时,到家也不跟涂爹爹说话,趴在地上就睡。涂爹爹有点担心,怕李建国到外面又染上毒品什么恶习,可一连几个礼拜都这样,也就慢慢习惯了。

 

有一天涂爹爹起床后,照例煮汤、切粉、炒码,突然发现李建国不见了,寻遍了屋子也没有狗影,巷子里空空荡荡,涂爹爹心急火燎地找了一阵,突然想明白了:李建国不是一条普通狗,它是一条讲普通话的狗,能讲话的狗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这说明它自己真的想走了。

 

后来,涂爹爹听说万娭毑家的黑咪那天也不见了,再后来,涂爹爹看到巷子口有个寻狗启事,上面有张照片,照片上一对夫妇模样的人,抱着条小狗,仔细看就是李建国。让涂爹爹稍感意外的是,这男人年岁稍大,但器宇轩昂,面相非常熟悉,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这女人姿色中等,打扮精致。

 

寻狗启事的下方还留着一行电话号码,旁边是联络人的名字。涂爹爹视力不太好,凑近了才看清楚——“李建国”。

 

涂爹爹愣了半晌,原来他是李建国,那,它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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