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

      红日西斜，我和妹妹顺着大佛内部的阶梯，爬上了灵山的山腰。阳光把大佛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山坡上，像极了一位正在尘世行走的行脚僧，栩栩如生。我和妹妹扶着栏杆看着，我说，以前听说过佛光，今天看到了佛影，也算幸运。妹妹是倾心佛学的，于佛学的研究也不算少。她说，这大概就是佛缘吧。她这样一说，像是点醒了我一般，心中豁然开朗。是的，见到佛光是缘，遇到佛影也是缘。

一切的所见所遇，都是光影，都是缘份。

古寺的钟声在苍茫的暮色中悠然响起。薄寒侵衣，游人渐少，我们也向山下走去。路过大殿的时候，正赶上僧人们晚课时间，僧人们整齐坐列，神情肃穆，一位披着袈裟的法师在领唱佛经，间杂着木鱼的节奏，唱经声抑扬顿挫，和钟声混于一起，给人一种天地空阔，时光静止，满身俗尘皆洗的感觉。我听不懂他们在唱念些什么，但他们那种平静忘我的氛围让我沉浸其中。人世的修行大约都是从有我到忘我，从有心到无心的吧。有心之处皆是光影，无心之处方是禅境。光影让人沉迷，而禅境难得一现。其实现世的光影和出世的禅境本是一体，色即是空，浮燥多欲的人看到的是现世的光影，静心悟彻的人看到的是出世的禅境。佛佗不仅端坐在宝殿之上，他也行走在尘埃里，普渡众生，等待着有人拈花一笑。

暮色沉沉，我们的车行走在太湖的岸边，经过许多大的小的荷塘，塘里只剩下一茎茎的枯荷残枝，在冬天的风里瑟瑟而立。妹妹说，你来晚了，要是夏天来，这满塘的荷叶和花那才好看呢。我看着车窗外那些在暮色中隐隐约约的残荷，想象着它们在夏天的盛况，想着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些碧叶的风光，想着照水红渠细细香，那些红花的倩影。不过，这些美丽都化作光影，随夏天一同逝去，只剩下一塘败残的景象了。可是，这也未必不是好景致，李商隐有诗：“留得枯荷听雨声。”黛玉也说，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不喜欢残荷的人触目都是衰败，却没想到在秋雨中临窗听雨打残荷，也是一种清静的景致。秋窗秋风秋雨，并不必是满目凄凉，不过是时节暗换，风物流转而已。一杯茶，一个人，看着残荷默默，听着雨声沥沥，总会有一种繁华散尽，心静如水的清凉。

天已经全黑了，车走过一座桥的时候，我眺望湖面，白日的湖光山影都已经隐在夜的黑暗中，一枚小小的弯月，把清光洒在湖面，金金点点，象无数银色的小鱼在跳动。远远的，城市的霓虹在夜空里闪烁，五光十色。湖和城市，都是如此的安静。其实安静才是它们的心，那些喧嚣和繁华，不过如湖面的水气一样，经不起风吹日晒，倏而散去。 而那些安静的东西，比如诗书，比如经历，却能够慢慢沉淀下来，在城市的生长中刻下清晰的年轮，成为城市独特的风情。还有这湖，你想想看，多少月落乌啼，多少渔舟唱晚，又有多少商女吟唱，多少刀光剑影，都化作光影，成为这湖万波中的一点。而这湖从来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车过了桥，拐了一个大弯，前面仍是长长的路，一排路灯的光影投到路面上，形成明暗相间的光栅，象一副光影的琴键，我们的车走在上面，我们就是弹琴的人，弹着一首夜的钢琴曲，和着湖水的轻轻拍岸的涛声，足够人静心聆听。

湖面上渐渐的起雾了，一层薄纱飘缈，笼着树，笼着灯，夜色苍茫，而我们小小的车中明亮，我和侄女说着笑话，逗的她笑得前仰后合，连她妈妈都被感染了，回过头笑着说，看你俩这闹劲。我忽然想，人生并不一定需要辽阔的舞台，只要有一小块地方，够我欢乐，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