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沙悟净

(一)

我叫沙悟净_第1张图片
文阿氓


所有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是你在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上,被漫长磨的粉碎,就像导演的小丑,嬉笑打骂,冷暖自知。

是你释放感情,换不回一份牵肠挂肚,却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是到后来才知道,我是仙佛的一粒棋子,只是,这盘棋下的三界都围着转,而我的来来去去,动了真情倒像是一个笑话。

我叫沙悟净,我是一个傀儡,被妖佛捏着尾巴演了一场只有我自己不知道的戏剧。

我曾经是一只作恶多端的妖怪,日日住在那巨浪的流沙河,裹着妖皮,满目疮痍,杯功盏饮,茹毛饮血,那一片十方世界,都化为我河底骷髅,作我洞府装饰粉末,一股腥味只愿醉生梦死。

生生岁岁坐枯台,岁岁年年成髅骨。

这沙河自万物初生时便已成这三界的一碗粥汤,不知何年,我化为这河底的一具胚胎,沙随浪走,渺渺茫茫,我便养成这河底妖怪,一方煞灵,照着自己梦中的镜台——逍遥自在。

那沙河像是偏偏为我一人而作的梦床,这三界洪荒内只有我能在这诺大的沙河里来去自如,即使那寸草和灰尘都难以漂浮;三界盛传,天上有天河,地上有沙河,万物不浮,捋掠神灵。

我常想,我吃掉了那么多的生灵,既然这沙河万人物不浮,遁入河底,那么这千万年的流沙河该埋葬了多少的绝望和悲伤。

可笑,好好的妖怪,贪恋什么浮屠?操心着没毛和尚的破事,倒有点拿着人骨敲木鱼的姿态了。

那几百年,踏着这一碗河水,夜夜狂欢。

时间久了,胡子长了,吹枯拉朽鲜血染出一部颈上山河;

日子长了,生出老茧,五颜六色染坊经验的一张老态皮囊;

我常常佝偻得像个龙钟老人去附近吃人,开始挑剔,吃人看筋骨,吃妖论修行,最后附近的生灵都被我吃完了,我便拿着我的梭罗仙木藤杖去倒一片高地,挖十里游魂。

说来也有趣,我在这流沙河吃了千百年的生灵吃的人骨在河底堆成无数的山,唯独有九个玲珑剔透的头骨,悬在湖面上悠悠地打转;仔细看来那头骨像是人骨,却搅着沙河波浪涛涛,若说是妖怪的头骨,却日日夜夜冒着金色的符文,拜着月光。

总不能是天上神仙,天外佛祖啊!

我叫沙悟净_第2张图片
文阿氓



(二)

有一天,玉帝派了满天的兵将来到我沙河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的天空上,那模样,不是偶像,而是屠夫。

领队的是天庭的首席执行官二郎神杨戬,杨戬相貌英俊,风流倜傥,三尖两刃神锋化龙伏绕在眉间,红光彩霞,金甲庙宇,泰山之势高高在上,四方神灵相伴左右,目光都放在我这个小小河妖上。

我第一次曝光竟是如此的无奈。

我端端站在河面上,咽了一口唾沫,杨戬喝道:

“奉天承运,玉帝昭曰,闻凡间有妖,鼓气腥风血雨,作恶滔天大罪,本该降妖诛杀,但玉帝另有旨意,带你到凌霄把盏。”

声声惊得河沙放荡,万里妖神皆战栗作揖。

让你们失望了,我根本打不过他们,他们这算是强抢河妖,只好跟他们一起到天庭,我只是一个地方霸主,一个不知来历的妖怪,背后只有沙河,没有满天的神佛,诸界的妖魔为我撑腰,只有投降。

要生要死,都只不过是沙河抖抖衣袖,却也还没人做一口棺材,敲一声锣鼓。

我连一脸的胡子都没刮就被带到了天界,顶着三寸溜球的脑袋,眼睛像是飞奔而出的弹丸,在那些精神朗朗,衣帽冠冠的神仙道君面前实在很掉面子。

下面低声小议:

“妖怪也他妈长得这么丑,非主流配上杀马特,简直跟嗑了药似得”

我丑,但是我想的美啊!

玉帝说我有大将风范,住在那流沙河里威猛彪悍,虽为妖,却骁勇善战,是个做保镖的好手,于是笑着告诉我:

“我出入三界访问,讨论生意道法,你长得这般凶残,想必没人敢惹,你可愿意在我身边做一个保护我的将领?”

可以,这种夸法很强势。

我很惊讶,难道这年头天庭这么缺人,连一个保镖都要从妖怪里挑选?于是我就很怀疑我吃的那些妖怪和人不是被我打死的,而是被吓死的。

在我无比懵逼中就被玉帝封为了一个看似很牛逼的职位——卷帘大将,就他妈在玉帝出门的时候看点眼色,拉拉卷闸门,扯扯窗帘,逮逮老鼠蟑螂……

我难以脑补我在玉帝旁边帮玉帝拉卷闸门的画面——太美,不敢想。

好歹算个官,装不起大的,在小的面前也可以耍耍威风;于是我假装乐意的在天宫里安了身,每日与手下喝酒作乐,玉帝也没空理我,说是保镖,却从来没打过架,挂了牌躲在屋里窃喜。

日子一天天长了,俗话说:人有情,妖有精;于是这官做着做着就开始想念流沙河的快乐生活,天宫再好,也没有流沙河的自在,神仙再逍遥,终究也不过是门下听命,门前作揖。

日暮成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做妖最可悲是磨灭了妖性,为群妖所不耻,很幸运,我就是那个;渐渐地我开始真的喜欢上了这里,我早睡早起打扫卫生,瓜果皮屑都收拾干净,无累无怨。

不知不觉五百年过去了,这一年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有一天天庭头条发布消息——

今天上午六点三十分,在月宫发生了一起公共暴力案件——月宫桂树被人用斧头砍断了,案件一发生,警方就展开了调查,天庭特约记者千里眼、顺风耳第一时间跟踪报道,如今据警方发言人哪吒三太子称:嫌疑人已经确定,由于吴刚苦思嫦娥不能得,于是由爱生恨,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想说,很劲爆;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晴空还来雨,枯木更逢春,运气这东西你总是想不清楚。

第二天,玉帝在他的书房召见了我,给了我一柄法杖,说我每日辛苦,那卷闸门重千斤,消耗了我不少卡路里,都他妈瘦了;于是特地把昨天吴刚砍断的那根桂枝请天庭武器设计总监鲁班做成了一只达杖送给我,号称降妖宝杖。

我头顶一群乌鸦飞过,我就是妖,你竟然送我降妖宝杖,但好歹是玉帝的一片心意,我很愉快的拿着了。

我正打算走,玉帝叫住了我:

“爱卿,何不舞弄一番,让朕看看这宝杖在你手中施展的如何?”

撸起来吧!

我迟疑了一下:

“不好吧!这是玉帝的寝宫啊!”

玉帝挥手:

“不妨不妨,只管撸给朕看”

然后我就开始撸了,宝杖上下翻飞,霞光满天,玉帝坐在宝座上面不改色,正欢畅间,宝杖突然穿出一道光,径直地打在了玉帝旁的琉璃盏上面,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碎的那么灿烂,流光溢彩,如果不是我打的,我该真享受那种美丽。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跟我这般白痴,别人说没事就以为他妈真的没事,原来我不仅仅是丑,还他妈是弱智。

打碎以后,玉帝大怒,说这琉璃盏是某某某送给他的,非常宝贵,我竟然失手打碎了,说我定是有谋害之心,我很郁闷,这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照明的琉璃盏,怎么等到我打碎后就变成了无价之宝。

对于倒霉这种事,闲话多说是没有用的,虽然最后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策划好的。

玉帝没有让我赔,知道我也赔不起,于是就贬我下界,回到流沙河悔改一下,思考一下人生再说。

山河破碎风飘絮,生似浮沉雨打萍。

来的时候一脸懵逼,走的时候灰头土脸;经过凌霄宝殿,神仙又是鄙视:

“不过尔尔小妖,到了也是个作恶之徒”

我爱上这座天府,轩宇傲世,却抵不过身世飘摇。



(三)

回到流沙河,看到观音驾雾而来,菩萨告诉我说:

“你在这里等候一个师傅,他将会经过这里,到时候你追随他一路西天取经”

我虔诚跪拜,点头答应。

不久的不久,一个和尚骑着一匹白马过来,身旁还跟着一只猴子和一个猪妖,一脸茫然,一身杂味。

这是个旅行团吗?那猴子龇牙咧嘴,毛发炸起,双眼洪荒,口吐火焰;那猪妖,猥琐笑容,手指插着鼻孔,猪鼻朝天,倒只有那师傅,一脸慈悲相,佛光普照,像是七级浮屠之人。

我成了其中的一员,师傅赐名:沙悟净;我想着,如此这般华丽,怎能给我这红发妖僧。

道徒弥艰,我们只愿点光亮空,丝火燎原;我成了那个最劳累朴实的人,但我喜爱和师傅谈法。

我用劲上九个头骨做法化为流舟,只是当师傅踏上去的时候阵阵轰鸣,冒着漫天的金光围着师傅转,然后稍纵即逝。

或许我前世欠他的,他逃不过我,我离不开他,有种债需要用生生世世来还。

于是后来我真的融入了这个集体,关爱这个集体——大师兄发脾气,我去劝;二师兄耍性子,我去劝;师傅不乐意,我还去劝。

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悟净啊!你还好吗?

有时候眼泪比伤口还痛。

没有本事,兄弟都只是花丛里的灯塔,看见的不过都是苟且之人,正人君子都为不耻。

很抱歉,我又是那一个傻逼。

于是后人称颂三藏的慈悲为怀、救苦救难;悟空的斗天战地、无畏无惧;猪八戒的幽默可爱、贪爱美色,或许只有我,人们才会说:

“沙悟净啊!是个白痴,什么活他都干,一点本事都没有”

不过都没有关系,我还是陪着他们一起走到了最后,降服了妖怪,看到了如来,取到了经书。

我很开心,师傅和大师兄都成佛了,二师兄也成了使者。

我成了南无金身罗汉,只是我的周围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丝毫的佛光。

回去的时候,又来到了流沙河,我拿出头骨正要做法化舟渡他们过去,这时候师傅灵光一闪,拿出法杖来降我。

师傅说他成佛后,九世前的一切都想起来了,他说这一切本就是设计好的,想取经便就要度过流沙河,无奈这世间没有人能过去,我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让我死心塌地而已。

哪里有什么卷帘大将,有什么玻璃盏;前一个不过烹狐苟兔之徒,后一个不过强辞夺理之说。

从天庭收我做卷帘大将,到师傅收我为徒,一切的一切都是佛祖设计的,导演了一场三界都知道,只有我自己不知道的戏。

情深缘浅,无奈主人公是个傻子。

做妖为人唾弃,为人耍弄,为人不耻;可是那些佛呢?高高在上,虚伪的像个狐狸。

这时候没有师徒情,没有兄弟情,众人拾柴作法,天成了灰暗,地化为我了晶石,山间妖神都息睡,我终于被打成了重伤,我的那把宝杖变成了一扇门阀,从中奔出万顷沙河水,把我紧紧护在周围,拖着我像是带着命运一样踏上归途。

只有那一串醒目的头骨在岸边低吟,像是梦里的歌声。

岸上,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却只有我在河底沉睡,夜夜伴着河沙窃窃私语,低声迂回。

故事的最后,我在河底年年岁岁,独自终老,那时候我已经好久不吃人了,一闻到肉味就恶心,我每日虔诚念佛,只不过是念我自己的佛。

那佛是真真切切的慈悲,没有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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