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包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中国医院信息系统”诞生侧记2

(八)第一个圣诞节,喝酒大醉

1996年底,公司运作已经进入轨道,正在全力组织实验室软件的开发。圣诞节到了,那时的北京,不像现在,还不大把圣诞当一回事。但既然是合资公司,总还有几个外籍的人士,小梁想得周到,要请外籍留在北京过圣诞的员工圣诞前夜一起吃饭。专门请的员工是Mike梁、会计林小姐和Greg。Mike梁后文会详细介绍。林小姐,美籍华人,我猜属于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的那种,能说国语,加州MBA刚毕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高挑的个头,瘦瘦的,文静、贤淑。Greg,美籍白人,单身,也就是三十七八岁,是我们请来的数据库设计的技术顾问,据说在Oracle之类大的数据库公司干过,对数据库设计和管理有专攻。矮且胖,金色卷曲的头发,不会说汉语,张嘴说话,先要露出羞涩的笑容,用手揉搓他那稀疏的卷发,像是对自己不会说中文抱歉,又像是对自己说的英文对不对没有把握,像个大男孩,太容易让人联想起Pool Bear,年轻的程序员们,特别是女孩,背地里叫他狗熊。

梁铭会请我和老华(永良)作陪。一个可能因为年纪稍长,在公司的位置较高;另外可能就考虑了有点酒量,所以没有叫老曹。记得饭局是在渔阳饭庄,紧靠着位于东三环的渔阳饭店。吃的什么已经全忘记了,喝的酒是三盅全会,葡萄酒、啤酒和白酒。白酒为主,是孔府家酒。瓶子是个小坛子,贴着红纸商标。宴会变成了中美酒量比赛。大家的酒品都很好,自觉、公平、公正、没有猫腻。因为Greg缺少喝中国白酒的经验和对白酒的认识,他喝得很快,几乎总是保持他面前的白酒杯是空的,就是说,一加满酒,就一饮而尽。于是,大家也就尽量加快饮酒的速度。很快就有4瓶白酒下肚,外籍朋友已经各显醉态,第一个是林小姐,开始和饭店前台经理腻歪,经理是个帅气的小伙,着装很正式,态度很友善,遇上了这么一位热情示好的、美丽豪放却醉醺醺的、含混不清的国语和英文混说的靓女,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看来酒真是个好东西,平常看起来多么温良恭俭让的女生,也能表现出如此的火辣个性,可见酒是个好东西,可以帮助人们体验不同的人生。Mike开始跑洗手间开吐,Greg说的英文越来越乱,不成句子,没人能懂,椅子都快坐不住了。本来看到Greg豪饮,我们几个心里打鼓,怕是要招架不住,哪想他们三个人这么快就一起败下阵来,只好赶快叫车,结账,走人。先把林小姐送回公寓,Greg坐在卫生间地上,双手抱住马桶,吐个不停,Mike躺在林小姐客房的床上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起,只好留一个人陪了他一夜。本来是为了高兴过圣诞前夜,结果始料未及,成了一醉方休。参加公司请客,员工、客户、外宾、专家、官员,数不清有多少次,但这一次的经历是独特的,永远不忘。

(九)研发《中国医院信息系统》

众邦的目标是开发适合中国医院信息化迫切需要的一体化医院信息系统。所谓一体化,这是一个体系架构的词汇,用以区别自底而上的、部门级的信息系统和它们的组合。一体化信息系统一定是自顶而下设计的,不仅满足部门级窗口业务的需求,尤其要充分考虑和满足医院高层的管理需要。所有的数据要实现发生地一次性录入和全院共享。这样的系统,主要瞄准的是全国1000家左右的三甲医院,首先是东部地区经济较为发达地区的医院。这就是我们当时直接面对的市场。

资本、市场和技术是任何一个公司成果运作的三大要素。资本靠100万八五国家重点项目启动,继而引进外资获得可持续支持;市场的需求在1000家医院是明摆着的,软件市场的成熟要靠培育,前景是美好的。技术路线虽然有些小的争论,如体系结构问题、数据库问题,但统一起来困难不大。公司最终决定选择客户机-服务器的二层体系架构,SQL Server数据库,Power Builder开发语言和平台。由于决定在一个新的平台下开发一体化的全新医院信息系统软件,原来FoxPro平台上的产品要放弃了,技术过时了,大多数技术人员也都解散了。并不是不愿意留他们,而是因为在旧平台上走惯的人,特别是技术熟练、小有成绩的人,不愿意从头开始,对旧的产品恋恋不舍。小裴不得不保留了一个小团队继续聚焦在FoxPro的产品上。而我们新产品团队不得不一切从头再来。

我们首先确定了系统架构和需求分析的团队,包括曹德贤老师、我、华永良老师和李维刚老师。华老师来自江苏省人民医院,药学出身,有十年以上的医院信息系统工作经验,刚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市川奖学金)。李维纲老师来自天津,学工的,是天津纺织工学院的副教授,下海搞信息管理(包括医院信息管理项目)多年,既有IT技术的理论基础,也有一定的信息系统开发、实施的经验。

首先排入公司产品功能的子系统包括住院病人管理(ADT)、住院病人费用结算、医院财务凭证管理、药品管理(药库、药房)、病案首页管理、住院病人医嘱处理系统(护士工作站版)、低值易耗品管理、仪器设备管理。

程序员的招聘工作进展得并不很顺利,希望招收既了解医院,又有IT软件开发基本技能的人,太难了!最后,我们招了一名数据库管理员:杨斌(清华硕士),七名程序员:王永辉,谭凤奎,王丰,曾巍,李东山,才鹤云,林茂(也有说是唐伟),时隔久远,八大金刚的人员已经是众说纷纭了。卫生部信息中心李本增副主任很愿意帮助我们从卫生口调集人才,我不客气地表示真诚希望他能协调借调301医院的薛万国工程师,这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别说301医院,就是总后卫生部傅征那一关就过不去。后来,薛万国成了和众邦的“中国医院信息系统”齐名的军队“军字一号”医院信息系统的主要设计者。

数据库选择SQL Server,最主要的是三个原因:第一,它脱胎于Sybase,虽然Sybase在比较成熟的商业化关系数据库系统中最年轻,但支持C/S架构是最彻底的;第二,是对微软产品的信任,相信比尔•盖茨的承诺是认真的,不会半途而废,它的资金、它的技术一定能够支持他的关系数据库产品火起来;第三,当时它最便宜,医院用得起。虽然当时IT界的普遍认识是,比起Oracle来,SQL Server只适合于中小型的企业用户,我们说服反对派的理由是:我们目标的医院信息系统,不过是一二百台终端,每年十几个G的数据增量,和美国的CityBank、WalMart,动则成千上万台终端的系统比较,其实就是中小型的企业用户。后来的发展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中国的医院信息系统几乎被C/S架构+SQL Server数据库垄断了近15年。

开始选择管理信息系统开发为主是正确的。当时,无论从需求的迫切性、投入的规模,还是技术上的复杂程度,都要求我们先从管理信息系统,而不是临床信息系统入手。实际上,这也是世界各国医院信息系统发展起来的必由之路。

门诊(诊间)医生工作站没有放在一期。中国三甲医院的门诊天天人满为患,门诊大厅像是拥挤不堪的集市,日门诊量5000人以上,世界少有,但在我们这里却很平常。在当时,让每一个门诊医生面对病人时都用电脑下诊断、开医嘱,从技术上来讲,太具有挑战性,还是先挑容易的干吧!从需求上来讲,直到2002年,协和医院在讨论是不是要上门诊诊间系统时(此时的住院病房医嘱系统、门诊收费系统已经搞定,信息中心开始申请上计算机化的诊间系统),洛克菲勒基金会CMB由美国派来的医院管理顾问(副院长级,参加院长办公会)Dr. Lazarus表示了坚决反对,他说,你们有钱上门诊计算机系统,还不如用来改善一下门诊病人的就医环境,比如,起码要保护一下女病人胸检时的隐私。

医嘱处理是临床信息系统与管理信息系统的分水岭。当时,越来越多的省市卫生厅局要求医院为住院病人提供日花费清单,医保人群的不断扩大和医保结算电算化的要求,病房医嘱处理系统尽管复杂,也成了最有优先权的子系统。从全国范围看来,医保系统没有大规模深入到医院信息系统内部,而是止步于与医院现有信息系统的对接,这和卫生口自主开发的医院医嘱系统先行一步的发展、应用和完善有关,所谓先下手为强是也!在这一点上,众邦对卫生口信息化的健康发展是有突出贡献的。

病房医嘱系统是医生用,还是护士用?是面对临床开发,还是面对记账开发?这既是技术路线,又是实施策略。这是一个关系到实施的难易、成败和系统可持续发展的全局性问题。众邦选择了面对临床开发,首先让护士使用的路线、策略。所谓面对临床,就是医嘱处理系统,在医生、护士看来,录入的是医嘱,能够满足的是临床的需要,而在系统内部,则既能把医嘱转换成记账的条目,交给住院处记账,又能转换成医嘱执行单、摆药/领药/给药单,化验/检查申请单,发给护士、药房和医技(辅助)科室执行。只有面对临床的医嘱处理系统,才具有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可以方便地转换成住院/门诊医生工作站的核心部件,也有可能与后续的临床电子病历系统、临床决策系统相衔接。

选择病房护士为医嘱的录入者,这是在充分考虑了医院的特有文化环境,特别是三甲医院的环境后决定的。医生本质上是知识化的、个体的、独立的自由职业者,他们是医院的主宰,尤其是在高档次的一流医院。他们不愿意干的事,往往院长也无能为力,行政命令的压力只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弹。信息系统初始上线的阶段,受到使用者的抵制,这几乎是全球都有的普遍现象。如果试点医院医生抵制医嘱录入,整个项目就失败了,这是很大的风险。开始时不改变医生的工作流程,又能实现医嘱的计算机化,才是一个稳妥的实施途径。护士是可以承担起这样一个过渡过程的任务的。护士有足够的临床知识;护士群体管理严格,听话,出活;医嘱进入计算机以后,后续处理可以大大地减轻护士们的文档处理时间;如果护士能够完成医嘱的录入和处理,会为下一步医生的电算化医嘱处理树立榜样,摸索经验。

我主要承担了全系统的模块划分、数据结构/数据库设计、ADT和医嘱处理两个应用系统需求分析和概要设计的任务。碰到的两个难点,一个是数据库设计中,如何平衡正则化(Normalization)和运行效率的矛盾。正则化是理论化的书本知识,是保证关系数据库整体上的完整性和一致性。但追求高级范式的正则化肯定是以牺牲系统的运行效率为代价的。我和Greg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结论只能是:按照需要,实现二者的平衡。为了效率,适当容许冗余字段的设计,但一定要有相应额外的机制设计保证冗余字段的完整一致性。第二个就是医嘱处理。面向临床的医嘱处理,在FoxPro平台上没有触及过,许多管理、处理、流程、数据的模型要靠自己抽象出来。许多都不是了解了医生、护士人工医嘱处理的实践,就可以解决的。能否抽象出模型,是对一个IT高级系统分析员对IT基础理论的掌握和分析、归纳、总结、逻辑抽象能力的综合考验。医嘱,作为一个信息对象,有着十分复杂的信息学属性,在众邦慧智医嘱系统的数据结构和概要设计完成后,我撰写了一篇论文《临床医嘱的信息学属性》,其中抽象了一系列的模型和概念,如医嘱的分类、医嘱的执行状态、长期医嘱的24小时定义、医嘱与执行的关系、医嘱的执性频率、医嘱的相互关系(成组医嘱、父子医嘱与医嘱的互斥)等。这些抽象出的模型与概念成了众邦医嘱系统设计的基础,使得众邦的医嘱系统具有良好的可塑性和灵活的适应性,成了众邦系统能够长时间占据医嘱处理技术制高点的根本。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听到很多同行对众邦医嘱处理系统基础设计的褒誉

以上这些在技术路线上的决策、在实施上的策略、在设计理念上的创新,经过长时间的实践证明,是正确的,是有远见的,是符合当时中国HIT的市场需求和公司实力的实际的。这使得众邦产品“中国医院信息系统”成了中国HIT市场第一个十年期间的主流产品,成就了众邦慧智公司自1996年到2006年十年的辉煌。

(十)Mike梁的贡献

在“中国医院信息系统”研发的前期,Mike梁是一个关键的人物。说起合资方Wyse公司对众邦慧智的贡献,最主要的不是投了小小的一笔启动资金,而是包干式地派来了一名IT技术骨干,Mike梁。 Mike当时有四十五六岁,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戴着黑边近视眼镜,小平头,一脸斯文,真有点高富帅的派头,是台湾迁居美国的美籍华人,估计到美国时一定还很小,看得出曾经受到长时间美国文化的熏陶,美国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毕业,为人正直、谦虚、平和。Mike有长时间IT行业的从业经验,又是科班出身,是IT的高手、多面手,知识面和动手能力可以涵盖通信网络、服务器、硬软件体系架构甚至C/S平台应用软件的开发。我们技术团队的最大优势是对医院信息系统需求的理解及应用软件的开发编程能力。Mike与我们的团队恰好是长短处互补,为人又谦和,易于合作。Mike的助手是杨斌,两个人共同搭建起了完整的开发测试的软硬件平台,关键的技术问题和困难,Mike多数都是通过查阅资料、检索网路或者求助于美国的专家、同事给予解决。IT技术发展太快,作为一个高级的IT技术人员,关键的能力是自学习的能力。如果只靠学校学的、老师教的、别人告诉的知识工作,那就只能在初级程序员的圈子混事。一个好的IT技术人员,都会把学习和钻研当成一种乐趣,在寻找和解决程序的Bug时,会感觉是在与计算机做智力游戏,在解决困难问题时,会日思夜想,乐此不疲。Mike成功扮演了众邦慧智系统与世界最前端IT新技术互联互通接口的角色。不仅如此,他还乐于承担一些分外的工作。我记得很清楚,为了赶进度和节约投资,我们实验室用的核心网络设备都是他手提、肩扛,直接从美国带进来的,充分表现了他的随和、合作与敬业精神。

Mike应该是出身于台湾的官二代。据说父亲担任过台湾驻某国的大使,应该也是1949年前后追随蒋介石到台湾的。与台湾有外交关系的国家有限,能当上大使,一定也是外交部有头有脸的官员。Mike在美国干得也不错,是Wyse公司的资深工程师,在加州硅谷地区有车有房。打一手好台球,在美国上大学时,靠打台球赌球赢了不少,跟我聊起来还很是得意。他在大陆,一直住在港澳中心,那是一家瑞士苏黎世连锁经营的五星级酒店,他邀请过我到饭店顶层平台的网球场打网球,很豪华的,不过,这些都是Wyse提供的。对于工作与生活环境,Mike一直都很低调,没有对众邦公司提过任何特殊的要求,只有一次,他抱怨北医公卫楼(众邦开发中心所在地)的饮水质量不好,曹老师专门为他买了饮水机,订购了大桶装的矿泉水。当时,我心里还觉得有点过分,不就是解渴的水吗,何须如此挑剔!但世事变化难料,不想短短几年后,北京桶装水的饮水机就遍布大街小巷、千家万户,包括我自己的家里。想想几年前自己心中的想法,真是土得掉渣,不懂起码的养生之道。

王丰的漂亮在北京HIT界是名声在外。她白皙,高,瘦,典雅,收敛,内在,有点今天我们称作“谋美人”(张艺谋导演电影的女主角们)的味道,如果当时有“非诚勿扰”,应该能归入白、富、美一类了。生活安逸、平静,独自承担医院财务系统的开发,十分胜任。Mike与王丰的恋情为我们那两年紧张但枯燥的应用软件研发的生活抹上了一笔异样的色彩。生活本身是多姿多彩的,并不总是跑在事先设计好的轨道上。虽然是异国之恋,但多年的改革开放已经解放了人们的思想,开拓了人们的视野,学会把个人的私生活和工作、社会关系、思想作风的好坏区分开,有了善待人的胸怀。

Mike在顺利地完成了技术上帮助众邦慧智开发和实现“中国医院信息系统1.0”之后,带着我们的靓女王丰的眷恋回到了硅谷。两年后,心满意足地把王丰娶回了美国。(未完待续)

你可能感兴趣的:(李包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中国医院信息系统”诞生侧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