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爷爷，你终于回来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二奶奶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她家总是烟雾缭绕，以至于她身上也总有一股熏香的味道。

一走进她家低矮的房屋，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崇敬，反正总不敢抬头直面高桌上那一排排的神魔像，但又忍不住好奇，所以，总是远远地偷瞄一眼，然后赶紧低头离开，仿佛怕沾惹上什么一样。

据她说逝去的人，会以某种方式再回来，如果他还有什么牵挂的人或事的话，而且某些特别的小孩子是能看到一些他们的。

我对此一直是既害怕又渴望的。害怕很容易理解，是个孩子都会害怕鬼怪吧？更何况是自己亲眼看见呢？至于渴望，则是我希望自己成为那些“特别”的小孩子，自小，我便对“特别”二字怀有特别的感情。所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自己确实经历过几件诡异的事。

可是，自从爷爷去世后，就从未到访过我的梦，更别提遇见了。自己还一直在想，我不是您最喜爱的孙子吗？您就这么忍心不来看看我？您不是最喜欢孩子的吗？你已经有好几个重孙了，您也不来看看他们吗？直到昨晚，都10点多了，妈妈突然给我打电话。

“奶奶，奶奶，太爷回来了。”两岁多的侄子还在牙牙学语。

“哪里呢？”妈妈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你边儿上。”侄子的声音奶声奶气。

“快走，我去拿扫把了啊。”妈妈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但仍旧故作镇定，“长什么样啊？”

“胖胖。”小孩子更喜欢用叠字，因为更容易。

“有胡子吗？”妈妈还在想是不是侄子在骗她玩，在吓她玩。

“短短稀稀。”爷爷是突然脑出血去世的，发生前后过程不过几个钟，离开前半年爷爷不知为什么，竟然留起了胡须，后面还每天用梳子梳理他稀疏的胡子。

脑海中，总有一幅爷爷牵着我手的画面

妈妈突然害怕了，下床捡起了扫把，“现在呢？”

“去太婆那儿了。”

“再不走，我真拿扫把打了呀。”妈妈也听二奶奶说过，鬼怪是最怕扫把的。

“太婆轮椅边儿，走了，去门外了。”因为爷爷的突然离世，奶奶受到打击，便一蹶不振得了偏瘫，从此，只能每天坐在轮椅上，如今轮椅已经换了三个了。

妈妈给我诉说着，我安慰她说：“你不怕就好，别吓到小孩就好。”

“他不怕，我也不怕，就是他说在我旁边时，吓得我头发都直了。”

“这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样，能看到黑东西，他自己不怕的。”

挂完电话，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雨水，我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爷，我会越来越有出息的，你放心吧。随即打了寒颤，一看胳膊，鸡皮疙瘩在直直的汗毛里战栗着。

爷爷，你终于还是回来了，还是回来看我们了，我们没给你丢脸吧？爷爷最好面子了，十三岁便失去了大地主的爹，独自一人种着几百亩地，耕地的犁都扶不稳，经常坐在地上看着牛和犁哭一会儿，再继续耕，就这样硬生生地养活了一大家子。

没过几年，因为地主身份，也失去了所有的土地，在村中也不受待见，又赶上饥荒，竟然成了要饭的，但爷爷也总是跑到几十里以外的村庄乞讨，这才意外娶了我来自远方的奶奶。

不过最后还是无奈，他还是把自己的一个弟弟送给了别人家，每每说到这，爷爷都会哽咽，因为那个已然懂事的孩子，数次跑回来，傻傻地守在门口，哭着央求爷爷留下他，并发誓什么都愿意干，哪怕一辈子跟着爷爷去讨饭。

可是，爷爷还是没有留下他。后来，不知为何，那个孩子在别人家突然得病去世了。

这是爷爷一生的心病，也许正因为此，爷爷才会格外疼爱孩子，才会格外倔强，才会格外好面子，才会格外想要我们出人头地吧。

写在后面的话——
爷爷奶奶那一代人，总有一股特殊的狠劲，我不愿意用固执形容，因为那其中更多的是青筋暴怒，是咬牙坚持，是跺脚抉择，是打脱牙往肚子里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