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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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海明威时常梦见狮子，一定是非洲的那种，非常凶猛，被称作“森林之王”。我们称它为西洋狮。中国的狮子是理想化的，就是那种民间喜庆之时用来表示欢庆之情所臆造出来的形象，很可爱。舞狮子已经成为中国人的传统。 狮子也成为这个古老民族的吉祥之物，据说能驱邪降魔。我没有去过非洲，在动物园见过的，也就是一两只成天没精打采的睡狮，从来没有看见他们起来走动过。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了真正的狮子，不仅在走动，而且是在奔跑，凶猛之极！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午后，我从三岔路口的青石板上醒来，像往常一样准备开始我的旅行生活。三条一模一样的路摆在面前，我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条。一直带着的那个指南针不知在何时丢失了，更糟糕的是忘记了来时的方向。我不敢冒然前进，因为我知道每一步的错误都会使我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我抬起头想利用太阳来辨别方向，天却阴了下来，很快下起了大雨，哗啦啦响声一片。这里连一棵树都没有，我只能将旅行包顶在头上，盼望能够等到一两位匆匆过客。在青石板上等了很久，四周安静下来，雨似乎已经停了，我迫不及待地重新开始抬起头寻找云端之外的太阳。这时，又听到另一种声音从背后那条路隐隐传来，越来越近，好像是动物奔跑的声音。闻声望去，看见一条黄狗向我这里跑来，跑的很快。当我看清楚时，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停在路中间望着我。像小孩子那样好奇地打量我。我想它对于我们的相遇也如同我一样感到惊讶。它的确像一条狗，我以前见过一条这样健壮的藏狗，同时又意识到这是一头狮子。对，这是一头狮子，一头在动物园里见过的那种幼狮。此时，它已经朝前方那条路奔去，而且居然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感到他在嘲笑我，嘲笑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的模样。真奇怪，它为什么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一条路呢？在思索中，我已经看到了太阳的脸，判断出狮子来的那个那条路便是我要去的方向。想着那头可爱的幼狮子，我背起旅行包，向选定的那条路迈开步伐，，，，，，。一声巨响突然敲打我的耳膜，将我从梦中惊醒，急忙从青石板上翻身爬起，听到一阵咆哮从那条路的尽头传来。我有点害怕了。这次我可没有将它误认为黄狗，因为没有这么大的黄狗。老远就看见一头狮子，一头刚猛的雄狮朝着我的方向奔来，这是一头真正的雄狮，粗壮的头颈上披着茂密的金色长发，有力的奔跑使它身后掀起一串尘烟。我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时间去想它和梦中的幼师之间的联系，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使我不假加思索地向第三条路跑去。这是一条通向大山的路。我很快到达了山顶，路的尽头是一座木屋，从木屋的窗口望去，我看见了那个三岔路口。旅行包仍然斜倒在青石板旁边。雄狮已经到达，焦躁不安地在三条路之间徘徊。这是一头强壮而肥大的雄狮子，它的头部似乎占据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我暗暗祷告，走那一条路吧，去找你的小伙伴吧！它却将那对粗大的前腿迈向了我走的那条路，，，，，，。当那头幼狮子从木屋的窗口跳进来时，我绝望了，两条路都是通向这里的，那顽皮的小狮子哪里知道我的恐惧，不住地往我的身后躲藏。此时，雄狮已经来到木屋前，幼狮似乎已经知道这个游戏无法再玩下去，老老实实地从窗口跳了出去，跑到雄狮的脚边，又是那样好奇地瞧着我。雄狮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但是它的身体越来越大，不停地长高，好像大过了背后的山峰，我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恐惧，突然醒了过来，翻身从青石板上爬起，捡起倒在旁边的旅行包三条路依然在眼前，我茫然地望着狮子奔来的那条路，猜想着它又将通向何方。

在头颈上还没有长出这些长发的时候，我就逃离过这里，也是这么一个下午，刚下过雨。父亲说那太冒险，要去的地方实在太遥远，可是如果不去的话，那里将永远是那么遥远。我只要向那阳光充足的地方奔跑就行了，父亲说过我们应该生活在那洒满阳光、一望无际的旷野，那里是我们的一切。可他今天为什么要这样阻止我，他说过要带我去的。不知道是要摆脱他还是要摆脱别的什么，我以家族独有的刚猛步伐在这条路上奔跑。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前面的两条路一模一样，路边的的青石板上站在一个旅行者，他的肩上挎着一个磨损的旅行包。我可不怕他，或许他会成为我路上的干粮。这个傻瓜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落汤鸡，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的表示。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我们家族的威名吗？放过他吧，这个可怜的家伙。我毫不犹豫地向一条路跑去，我才不担心走错路，我有力量，有速度，我可不像那个犹豫不决的傻子。“快回来，你这傻小子。”这熟悉的吼声告诉我父亲追上来了。我拼命地奔跑，很快来到了路的尽头。这是山顶的一座小木屋。从窗口跳进去后，我看到了那个旅行者。他怎么也来到了这里？看样子很惊慌，连旅行包也没有带来。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躲在了他的身后。我可不愿意让父亲带回去，去过那种没有奔跑的生活，那种不属于我们的家畜般的生活。那个家伙越来越害怕了，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恐惧。你怕什么，父亲又不会带你回去。当我探出头时，父亲已经站在窗外，这时我感觉到了旅行者的颤抖。我知道已经无法再躲藏，父亲已经看见了我，只能乖乖地跳出木屋，走到他的脚边。父亲仍然静静地看着那个旅行者。他吓坏了。我知道父亲不会去撕烂她，因为父亲威严的双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现在，我比那时要强壮得多，我的头颈上已经长出了那些令人羡慕的长发，任何坚强的东西也挡不住我的奋力一击。虽然刚下过雨，我的奔跑仍然带起了一阵烟尘。啊，眼前的景物是多么的熟悉。那两条路依然静静地伸向远方，青石板还是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一个破旧的旅行包斜倒在青石板旁，什物散落一地。我那不懂事的孩子，你怎么也和我一样去犯在同一个错误。我知道你想去那美丽的荒原，我又何尝不想回到那属于我的国度，我不是也逃过吗？可是那是多么的不可能，要知道那茫茫大海是我们永远无法逾越的。我们家族的这几代都在那狭小的空间度过，连你的祖父也没有去过我们的原野。祖先传给我们健壮的躯体，看，这是多么令人生畏的肢体呀。可我们哪里还具有在无际狂野的驰骋之心呢？看看那个旅行者吧，他的旅行包四散在地，人却不知去了哪里。那天我见到他时，他呆呆地站在这里，我还嘲笑他的胆怯呢。不知他是否已经找到自己的方向，而我却不愿再逃了。这个小家伙走的是那一条路呢？如果走向小木屋的路，他是不会走远的。于是我将步伐迈向了另一条路，沿着这条上山的路，飞快奔跑，来到了路的尽头。摆在我眼前的仍然是那座小木屋，这时我意识到两条路都是通向这里的。我那淘气的孩子从木屋的窗子里探出头来。你这个小家伙，还不出来。孩子老老实实地从窗里跳出，很不情愿地跑到我的身边。哦，我看到了那个旅行者，看见了他那张吓得惨白的脸。你为什么要害怕呢？我肯定不会伤害你的。我真想和你说几句话，你仍然在这里，你找到你的路了吗？你不用害怕，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突然，我发现我的凶猛是虚幻的。我的身体膨胀起来，越来越大，但我感到了自己的虚弱，犹如空气般飘渺，，，，，。那小淘气在我的下巴上拱了几下。我慢慢睁开眼睛，天气依然是平常那样暖洋洋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了下来，洒在我倦怠的脸上。铁笼外微光鳞鳞，人群熙熙攘攘。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人扶着栏杆注视着我。

我离开那个三岔路口后便来到了这里，透过坚实的铁笼看见一头满头金发的雄狮在午后的阳光中打盹。我想他一定在想着他从未去过的故乡，梦着那片属于他的，一望无际、洒满金色阳光的原野大地。

                                    李放  199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