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拆结结的绒线衫

从前的妇女都会一点手工活,那是她们的母亲传教下来的,也是小姊妹们在一起时相互交流的寻常事。大路的有绣花,勾针,织绒线,复杂点的是做鞋底和裁剪服装。

外婆有五个女儿,妈排老二。在女红方面,和几个手巧的阿姨相比,妈不属于出色的。但妈很好学,亦很勤劳,一生,都没有停下过手工。

儿时我们家的枕头套都是绣花的。那多数是妈绣的,偶尔我们也会绣着玩。妈先问人借来好看的花样纸,用蓝印纸描印在素色的枕套上,通常是在枕套对称的两个角,内容无外乎是花草蝶鸟。然后梆上圆的竹质梆架,开始一针针的绣。妈不太会用多彩的丝线,她说单色更显淡雅,而我却笑她是怕换线费功夫。无论怎样,绣了花的枕头看起来很生动,晚上睡觉,我都会习惯的用手去摸那些鼓起的花花草草,这样,便连梦也都是生动的了。

妈最喜欢的是给我们织绒线。那时候,小孩子都穿织的毛衣。每年开春,妈就开始忙着拆掉穿了一个冬天的绒线衫。织一件难,拆一件却只需十几分钟,呼啦啦的消散尽一针一线的辛苦。拆完的绒线像非洲人的卷发,妈把它们扎成几捆,然后浸泡,洗晒。洗干净的绒线蓬松柔软,有肥皂粉的香,有阳光的香,更有春天的香。

总是在晚饭后,妈指挥我们帮她引绒线,一个人双手梆着,另一个人绕绒线球。妈要求高呢,说梆的人不能开小差,这样会容易搞乱绒线,又说绒线球不能缠太紧,纵横要均匀。几团引下来,我们都喊手酸脖子酸,趁机不干了。妈一边唠叨我们懒,一边把绒线撑在两个膝盖上,自己绕了。

从夏天起,妈着手为我们织绒线了。她从编织书或是姊妹们那里学来新的花样,而后考虑绒线衫的式样,有时,我会提我的想法,比如我想要个鸡心领,蓬蓬袖。记得有一年流行扣子衫,妈就真为我织了一件。

每天晚上,收拾好碗筷,妈就把手洗干净,涂上一层凡士林,反复的抹匀了,然后就开始编织。我很喜欢在安静中听见那针与针之间的摩擦声,让人心里愈加地静谧。夜灯反射着不停舞动的银针,忽上忽下,仿佛织的是时间的经纬。有时,妈坐我身边,边织边给我默单词,错了,便顺手拿绒线针戳我一下,那针尖弄的我又痒又麻。

妈织绒线很慢很仔细,经常会结一行拆一行,遇到收放针,领口袖口肩膀之类的地方,还要不断的询问阿姨们。织了没多少,就让我试大小,那些个长针短针,绕在身上,受刑一样。好不容易织成了身体,妈怕弄赃绒线,便会用一块大的手帕把织好的包起来,也不让我们随便碰。不过,再慢,在寒冬来临前,妈一定会收针完工的。于是,每年冬天我都能穿上新花样的绒线衫,合身,温暖,有肥皂粉的香,有春的香,更有妈手上凡士林的香。

就这样,每年拆了结,结了拆,妈要完成一家人的绒线衫绒线裤,那样,一年四季,妈的手就没有停下来过。偶尔,和外婆阿姨们逛南京路城隍庙,还会买回来说是打折的恒源祥绒线,那一定是我们没有的颜色,于是,妈又寻思着该用这漂亮的新绒线织什么好呢?!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手工绒线衫渐渐过时,连我也不愿再穿妈织的绒线衫了。妈最初有点失落,慢慢也就习惯了。但空闲时仍会织点围巾手套的,算是一种消磨吧。等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妈便又开始起劲了。但,手艺已大不如以前,而我们也不把这些当回事了。.......

昨天,妈三周年忌日,我从衣柜底层翻出了一个纸袋,里面有妈为小闹织到一半的绒线衫,四根针还插着,绒线球却已散乱一团了。

突然就觉得,那些我曾最不在乎的东西,那些未尽之事之遗憾,在某一天成了从前之后,便是这样深刻地烙进了记忆! 我耐心的重新缠好散乱的绒线,重新藏存好那件永远不会完工的绒线衫,藏存的,还有那永远散不尽的,淡淡凡士林的香.......

拆拆结结的绒线衫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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