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城

文/饺子

水中城

最近有些疲惫，天天加班赶出的方案依旧被否决，跟老婆为了买房日日争吵，孩子不爱学习整天调皮捣蛋，父母年迈病痛不断，我似乎看见鸡毛满天飞，最后落在叫做“生活”的一块空地上。烟头堆了一桌，咖啡喝了数杯，也缓解不了内心的焦虑，我想我必须出去走走透透气。

夜已深，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味道，微风拂过竟生出一丝凉意，脑筋渐渐清晰起来！沿着环湖路漫步，我抬眼望望四周的高档楼盘，冷冰冰的矗立在哪儿，仿佛俯视着嘲笑你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这个城市的一套房。闪烁的霓虹灯也刺过来一丝轻蔑：有钱人不开心了，可以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苦逼拮据的我只能靠行走释放情绪。挫败感致使我不敢再看，扭头却发现五颜六色的灯光和一排排高楼都倒映在湖面，形成了水中的颠倒世界，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倒是生出几分悠闲姿态。

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身型巨大的烈性犬，对着我呜呜低吼，尾巴竖的老高，不好！它这是要攻击我呀，他妈的人倒霉狗也来欺负，我鼓足气大声谩骂，想吓走它，结果它反而龇起牙，两眼泛着荧光，一副准备开战的架势。我承认我怂了，我开始呼救，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又是环湖路上，哪有半个人影！恶犬低鸣着渐渐逼近，我只得缓缓的小步后退，突然间重心失衡，压力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凉凉的湖水侵入了我的眼，我的耳，我的发。

虽说略通水性，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坠湖事故还是让我慌乱的只晓得四肢乱扑腾，憋气的胸口仿佛就要爆炸，我终于忍不住张开口，腥气的湖水迫不及待的涌进嘴里，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睁开眼，面前有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对着我笑：“你醒啦？来，喝口水压压惊！”“什么？又喝水？老子不要！”我记得之前灌了一肚子湖水胀的紧。女人并不计较我的言语粗鲁，仍旧笑意盈盈的扶我起身。站起来我才发现不对劲，我呈现倒立状态，血液涌向脑门让我有些泛晕，试着跺跺脚，也完全用不上力道，迈开步子却能行走。“这是哪里？我为什么感觉是倒着的呀？是不是我已经死了？”惊恐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脑子里不断浮现儿子，妻子，爸妈的脸，很怕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别担心，这里是水中城，也就是你在岸上看到的水中倒影，除了我们是倒立生活，其他跟你们并无区别，再过一会儿你就会适应了。”女人温和的声音让我稍许安心些，至少我没死，至少她不像有恶意，只是水中城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无数个疑问在心中盘旋。“真的有水中城，水里的倒影不就是影子吗？如何成为实体？白天环卫工打捞湖中垃圾怎么没发现这座城市？”“不是所有人会来到这里，水中城是意识的产物，意念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实现物化，你来到这里之前，是不是有过想要生活在水中倒影里的想法？”女人在桌前坐了下来，从盘子里拿出一枚苹果递给我。我疑惑的接过苹果，细细观察，跟以前吃的“国光”苹果一模一样，再咬上一口，清甜爽脆。是啊，当初站在岸上的时候的确有过逃避现实生活的想法，人性如此，总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不是当下自己过活的，就都是好的。“那么，我要怎么回去呢？”我已经开始想念亲人们，朋友们，以及那间租来的却被妻子布置的很温馨的屋子。“你自己来，也得靠自己回去，很多人嘴上说着想回去，却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你如若真要走，就去寻找一位戴着黑丝巾的盲眼老人，也许他可以指点一二，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女人说完便转身进入另一间房里不再言语。

我啃完苹果，觉得体力有所恢复，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我对着屋内向女人道了谢，便离开了这里。软绵绵的行走了一会儿，眩晕感不知不觉消失了，我开始适应了颠倒的世界。外面的街道跟现实世界无异，只是轮廓稍显模糊，我想是水波的缘故吧！路上有小摊贩摆卖水果，蔬菜，百货等等，三五个妇女，正围着摊贩讨价还价，街角墙根处蹲着个中年人，神情漠然的抽着烟，看到腾起的云雾，我烟瘾犯了，摸穿裤子口袋却也没找到，一定是溺水的时候挣扎掉了，于是我硬着头皮走向中年男子，尽量以友好的口气请求到：“哥们儿，可以给我支烟吗？我可以给你钱！”男子抬起眼角瞄了我一眼，吐出个烟圈，缓缓说：“新来的？”我点点头，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递给我，同时帮我点燃打火机。“谢谢，谢谢！”我吸了一口，浑身上下躁动的细胞安静下来。男子又开口道：“这里支付不是用钱的。”“不用钱用什么？那边妇女不是还在讲价钱么？”“这里交易是用记忆的。这个地方，人的记忆储存时间更加短暂，很多原有的记忆也会迅速遗忘，只有不断获得别人的记忆力才能维持自己原有的记忆。当然，有些人根本巴不得忘记上面世界的回忆，因为他们心甘情愿待在这里不想回去。”男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捻了捻，站起身拍拍灰走了。

看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规则需要我学习，同时我也庆幸，遇到的两个人都没有要求我支付记忆就给予了帮助。可是，那个戴着黑丝巾的盲人到底在哪里呢？我继续无头绪的胡乱行走，渐渐的行人少了起来，也不再看到高耸的建筑物，柏油马路变成了小土路，四周一片荒芜，天色也灰蒙蒙的，有点盘古开天劈地之初的混沌感。忽然间，我听到了若有似无的歌声，曲调诡异而空洞，在这荒地让人不寒而栗，更要命的是，我竟无从判断歌声的起源处，只觉声音渐渐逼近，雾气却越发浓密起来，脚底的路变得泥泞不堪，行走显得艰难，一阵清风扫过，透过雾气我眼前惊现一群舞者，身着统一的黑色衣衫，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动作很怪异，有点像现实世界里流行的机器人舞，我儿子特别喜欢跟着电视里学着跳，只是这样的舞姿此刻出现在这里，我实在无法与时尚潮流联系起来。我赶紧转身逃离，可是舞者们显然发现了我，一齐冲着我奔跑而来！空气潮湿粘腻，我的衬衣已经贴在肌肤上，阻挡着毛孔通畅呼吸，汗水沁了出来，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反倒没那么恐惧了，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何要逃？想到这里，我站定脚步，鼓起勇气转过身，舞者们也同时停下脚步，与我面对面站立，我壮了壮胆，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跟着我？”可是声音一出口就飘散在雾气中，残留下一丝回音。我看着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也不做任何回应，有些尴尬和愤怒，于是上前一步，叉腰吼到：“你们到底想干嘛？不说话算怎么回事？”舞者们一齐模仿着我的姿势插起腰。这是要人多欺负人少，打群架的节奏嘛？我不免有些不安，毕竟一个常年缺乏运动的中年男人，绝对敌不过一群人，于是我很怂的放下双手，谁知对面的他们也放下双手。这样下去不知道究竟会僵持多久，我还要寻找黑丝巾老人，可不能无休止的在这儿耽误下去，而且在这里记忆遗忘的速度快，我不能让自己一辈子陷于这座诡异的水中城。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对面掀开了领舞者的面具，一瞬间，我惊呆了，面具下的脸竟然跟我一个模样，也是一副震惊表情。我又接连着掀开了其他面具，都是我的脸，只是表情各不相同。有的郁闷，有的悲伤，有的冷漠，有的欣喜，有的满足，人生不就如此，人们总是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逐渐遗失了最真实的自我。当揭下最后一枚面具的时候，舞者们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立在空旷的荒地，孤独感侵袭而来，我疯狂的想念我的世界，我的家人，我的同事，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大boss。在现实社会中，有谁没有压力？谁没有情绪？可是，在追寻幸福生活的道路上，不经历困苦和艰难，如何显得幸福的可贵？如果我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我一定会倍加珍惜，我爱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家！

忽然间，一束柔光照亮过来，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丝巾老者，他双目紧闭，却笑得充满爱意，黑色丝巾随风飘扬，平展开来，就像夜色下的湖水，黑亮黑亮的向我簇拥过来......

我被冷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清醒了过来，夜还是那么黑，湿漉漉的衬衣证明了我经历的一切不是梦境，我突然浑身轻松，站起身拍拍尘土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