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承诺过不报案，刚回到市中心，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码头附近的中央警察局（Central Police）。两个嬉皮笑脸的黑人警察看到我，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了中国功夫。我说我被抢了。其中一个高个儿胖子轻描淡写地问我为什么不用功夫击退他们。我说他们六个人夹住了我，功夫使不出来。
“你应该配把枪。”他说。
“那把你的枪给我用。”他笑而不语。
我问他哪里可以立案，他搓起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向我索贿。我没有理他。
经一个女士指点，我来到一个瘦弱的矮个子警察面前。他耐心地听着我的陈述，边听边认真做着笔录，最后整整写了两页纸。写完，他示意我请他吃饭。
“我都被抢了！”我气愤地说，觉得他比抢我的那六个人还要可恶。
次日早上十点半，我又坐上了去玫瑰花园的公交车。车上只有七八个人，除了两个黑人妇女，全是绷着脸的本地男人，全都坐在最前面。在昨天之前，我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现在，我却担心这是一辆黑公交，随时都会有人举起一只枪，或者冷不防有人比划着刀让我交出所有的钱来。一路上我都在为这辆“黑公交”开脱，以种种迹象说服自己这是一辆正规的巴士。但我还是做好了跳窗逃走的准备。
又到了那个汽车站，我更加警惕起来。售票小伙让我在车站入口的地方下了车。与我同时下车的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哥。他走上来跟我攀谈起来。他的英语说得很好，但我对英语说得很好的人充满了戒备。我并没有表露出来，刻意做到礼貌，怕伤害了真正的好人。我跟他随意地聊起了天，不经意间提到昨天被抢的事情，他摸了摸鼻子，并不对我的遭遇做任何置评。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马拉维签证拿得很顺利。他们没有问我为什么昨天没有来。出了使馆，我拦了辆三轮摩托车去车站。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发现司机是个坏人，在飞快行驶的车上，我要如何跳下去才不会摔倒在地。
在达累斯萨拉姆能办的事情都办好了，我要赶紧离开这里去边境城市姆贝亚。但是无论火车站还是汽车站离市中心都很远，已成惊弓之鸟的我只好向旅店前台求助——其实都不能叫惊弓之鸟，应该叫中弹之鸟，只是它还在带伤飞翔。前台有一男一女，他们建议我坐汽车去。我告诉了他们我的遭遇，希望他们帮我找一辆安全的出租车。黑人大哥听完我的讲述，叹了口气，表示很抱歉。前台女士打电话帮我找了一个女司机，让她帮我买了明天去姆贝亚的汽车票。司机明早四点半会来旅店接我。
我还得去一趟警察局。到了那里，一个警察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他一直在等我。我的案件被移交给了一个看上去办事利索的警官。他又让我把案情的整个经过重新交代一遍，尽管他的桌上还放着昨天那个警察的笔录。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又讲述了一遍。他又再记录了一次。然后他拿出几本厚厚的相册，让我看看是否有认识的。我一页页地翻看那些恐怖的面相，那全是抢劫犯、杀人犯、强奸犯的头像，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哪里认得出来！
我并没有指望他们能够破案，何况我已决定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那个警官让我不要放弃，他说一定能够破案，只是需要时间，因为我提供的线索太少了。我留下了电子邮箱，他说有进展了会通知我。但我从来没收到过一封邮件。
走出警察局时已经天黑，我战战兢兢地走回旅店。担心钱不够用，我决定再去取一些，于是鼓起勇气出门。取款机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入了系统维护，等了好长时间都没好。CRDB银行外面有个年轻的黑人保安，他让我过去跟他聊聊天，不要着急。我于是坐到台阶上，跟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才二十四岁，白天去大学上学，晚上来这里做保安，工作时间是下午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也就是说，他要在这里蹲一整个晚上。他有一个女朋友，但只在周六全天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同她约会。他说想换一个工作，这样就有时间谈恋爱了。他正在学开车，希望学成之后能找一个司机的工作。但是他的专业是计算机，以后也可以从事IT。他说自己英语不够好，一定要好好练习，因为英语好了就会有更高的收入。
他就这样杂七杂八地跟我聊了很多。我谈到了昨天被抢劫的事情。他向我表达抱歉，一本正经地告诫我：在坦桑尼亚，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他们看上去很好，也要有所戒备。
取款机总算好了。我取了钱，又特意走到他面前，跟他握手道别。回到旅店房间，我的法国室友也已经回来了。他也是个年轻人，我告诉他明天我就要离开了，然后提醒他在达雷斯萨达姆一定要注意安全，因为我昨天就被抢劫了。听我这么一说，他也向我讲起了自己一周前被抢劫的经历。没想到他比我还惨，不但信用卡被刷了，相机和笔记本电脑也被抢走了。他也是误入了当地人的黑车，车上有三个人，事情就发生在市中心的邮局附近。虽然也报了案，但他说并不指望能够破案，因为在这个城市，猫和耗子很可能是一伙的。
凌晨四点半，女司机准时来到了YMCA接我。她已经听说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路上，她对我的遭遇表示抱歉，对我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
一时之间，我很难建立起对人的信任感。尽管是正规旅店好心帮我叫的车，尽管帮我叫车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尽管她只是一个和善的女司机，我依旧充满戒备，一路都在观察着路况，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心里一直想着要是出现突发情况如何从车上跳下去。
半个多小时后，女司机安全地把我载到了汽车站。她把车停下，带着我穿过一辆辆五颜六色的巴士，帮我找到了那辆去往姆贝亚的汽车。等我买完票，放好行李，她才准备离开。她轻轻地拥抱了我一下，对我说，也许还能见面呢，一定要保重。
汽车在六点钟驶离车站。一路风光壮丽。广阔的原野之上，不时看到几株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猴面包树，向日葵铺展出成片成片的金黄，偶尔有一两只猴子跑到马路中间信步游荡。好美的非洲！
到达姆贝亚已经是晚上八点，到处漆黑一片，车站的灯火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处亮光。周围没有旅馆。取行李的时候，一堆人围拢过来，争着抢着让我坐车。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了几张充满杀气的面孔。我不敢坐任何一辆车。任何一辆。
我不得不向巴士司机求助。我对他说，我不信任这些人，希望他能带我去一家安全的旅店。他让我等等。等乘客取完行李后，他让我上了车，准备载我去旅店。我坐在他旁边。他说那些人是有问题的。
我们来到一个加油站，旁边有一家旅馆，这正是他要带我来的地方。我谢过他，然后跟着两个伙计进去登记入住。尽管近百元的房价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身上的钱也不够，但我必须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吃过旅店提供的丰盛早餐后，我向前台伙计询问哪里有CRDB银行的取款机。他给我指了个方向，说几分钟就能走到镇上。但我沿着大路走了十来分钟，还是一成不变的乡下田园景色。有个路人告诉我走到镇上至少要一个小时。我恨恨回到旅店找前台理论，他笑了笑，让我等等，然后叫了另外一个伙计带我去。
他叫约翰（John）。约翰带我坐车去了镇上的CRDB银行。银行的取款机前排了很长的一溜队伍，我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取到钱。然后我们一起回到旅店。
约翰一直没有说话，返回的路上我告诉他今天我要去马拉维，他才开口说道：“现在，我是你的朋友了，我带你去汽车站。”
我的朋友？天下哪有那么短暂就能建立起来的廉价友谊。根据之前遇到的几次情况，“我的朋友”最终是要索取一些钱财的。但约翰毕竟帮了我，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转车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中国结送给他，感谢他的帮助，并告诉他说，我能找到坐车的地方，就不麻烦了。他也没再坚持，只是把我叫到一边，让我给他1000先令。我掏出钱，递给了他。
回到旅店，付完房费，我匆匆赶到汽车站，坐上了去往边境的巴士。
上一章 一次抢劫
下一章 世外桃源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