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 二

立冬前一日,见秋意彻道旁垂柳.

...天气已经转凉了很久,秋风同下午的阳光一道,簌簌地从枝头穿过,而枝头的叶子,终于决定沉默着落下,兴许是思念春日里的蝴蝶,在半空的时候,还曾向远处眺望了片刻,却终于是落在了地上。

一条路,两行树,幽幽静静.

陶敬倚在悬铃木下,侧着头看秋叶萧萧而下,落在犹有青色的杂草之上,而在秋叶和杂草之外,隐约能看到几株合欢与槭树。

“秋风起黄尘乱,四野凄然”,陶敬直起身子,眯着眼哼出一句唱词,而后从兜里掏出一盒青秀,点燃之后,从烟雾里看穿了四季和草木。

嘴里燃着青秀的陶敬像是同故友做道别一般,拍了拍刚才倚靠的悬铃木,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走了伙计”,然后走进了面前的一行秋色里。

再然后该去哪,陶敬不知道,路人也不知道,落叶更不知道。

站在路口前,有些茫然,不知不觉中最后一支青秀已经快吻上了指腹,陶敬抬起手看着青烟朝着南边消散,心想,那便如此吧。

....

可是,再然后呢?

....

秋风瑟瑟,天空是灰白色的,灰白色的天空中挂着有些惨白的日头,而这日头也行将坠入灰蒙。

它和叶子有些相似,也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去去来来,终不得美满。

看着惨白的夕阳消失在了高楼之后,陶敬才移开了带着笑意的目光。而视界里又出现了更为惨白的夕阳印在眼底的影子,其实这算不得一件让人舒适的体验,相反还有些酸涩和刺痛,只不过是习惯了,也可以说是...就是习惯了吧。

等眼睛适应过来之后,陶敬兀自沿着路走着,路过很多棵悬铃木,也路过很多人。

日头落在西边,而陶敬向南走着。自然地,黑夜就从他的左手边蔓延上来。

又站在路口,陶敬有些饿了,却不知要去向何方。

左手边的绿灯是亮着的,它指着大海的方向,那边向东边走吧。

陶敬转过身来,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东边,看到了往来的车辆,也看到了潮汐。

那该去吃什么?他又发起愁来。

一阵寒风掠过,陶敬感觉到陌生城市的冷意,于是他突然想起来了火锅,满锅红油滚滚开着的火锅,鲜嫩的羊肉,软嫩的虾滑,还有醇香的麻酱,以及味极鲜和花生碎。

但,陶敬心想,可以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而火锅,却是不能一个人吃的,因为那是无法模仿的孤独。

... ...

“先生您几位?”

“就我一个。”

他看着红辣汤汁里翻滚的鸭肠与不时沉浮的花椒,咽了口唾沫,抬头望向桌对面的一名少女。

“你知道吗,这太悲情了”

“什么?”少女把羊肉卷放在陶敬的桌上,疑惑地问道。

“...山药先下一半,然后拿三瓶雪花。”

少女点点头,下了半盘山药,随后离开,取了三瓶雪花,搁在桌上,随后离开。

陶敬继续看着在红汤中翻滚的鸭肠和不时沉浮的辣椒,以及行将沉下的惨白的山药。

用牙咬开啤酒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觉得又差了点什么,又倒了一杯放在了对座上。

看了两眼,心想显得有些悲情,还不如不放。正欲取回来的时候,那少女又走了过来,手中拿着起子,可能是看到已经打开了的啤酒,有些恍神。

“喝一杯?”陶敬指了指对座的那杯啤酒,对少女说道。

“不了不了。”少女略带歉意地连忙摇头。

于是陶敬也陪着尴尬地笑了两声,少女放下起子,随后离开。

可能只有那头鲸比我更孤独一点,陶敬心想,可是我们俩谁更绝望呢?

天心挂着一只寂寞的眼。

陶敬瞥了眼窗外,看到陌生的城市已经亮起了路灯,而有风从路灯下走过,扰乱了一地落叶,拼凑出一个熟悉的角落。

“天空下着一样冷冷的雨,落在同样的世界...”

店里放着周华健的老歌,陶敬开始轻轻跟着和。锅里羊肉已然成卷,陶敬却还是拨弄着,偶尔顺手饮下一杯啤酒。

邻桌的一家三口,男人和女人唠着家常,小姑娘焦急地捞着黄喉,气鼓鼓地说着,再不吃就老了!于是一家三口开始焦急地捞着黄喉。

右前方的一对情侣,你侬我侬地聊着天,两双筷子在红汤里无意识地游走,看火锅和看对方的眼神都已迷离,偶尔筷子在红油下触碰,二人嘴角便泛起了笑意。

正前方,两个小伙子,一桌的酒瓶,一个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狗日的..”“真特么没意思”,另一个嘿嘿傻笑着,随后俩人透了杯酒,共同沉默了片刻,便调换了方才的角色。

陶敬低下头笑了笑,也饮下一杯雪花,涌上来的却是寂寞。

“真他妈的难受啊”,陶敬对着碎在麻酱里的山药说道,山药却没有说什么,辣椒在锅中的红汤安静地翻滚着,“真他妈难受”,陶敬又念叨了一句。

... ...

“麻烦再拿两瓶雪花。”

陶敬喜欢饮酒,却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兴许是酒精能影响脑内神经递质的释放,让自己可以获得短暂的放松,再或者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那种不知名的感觉,一种“我已离开”的错觉。

也可能是因为不想说话。

... ...

“先生,需要加汤吗?”

捞完黄喉之后,小姑娘便乖巧地看着父母聊天,也偏过头看了陶敬一会,被发现后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开始翻看儿童插画,又过了一会,有些发困似地问道父母几时回家。一家三口离开的时候,小姑娘趴在父亲的肩头,冲陶敬打了个哈欠。

而在不久之后,男生和女生也挽着胳膊走进了昏黄的路灯里,成为了一张剪影。于是只剩两个小伙子醉眼朦胧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还有看着窗外来往行人的陶敬。

“谢谢,不用了,结账吧。”

出门的时候,陶敬不经意里看到正坐着发呆的少女,下意识地从心底微笑了一下。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走出了火锅店,骤然感觉到一股冷意,陶敬突然担心那小姑娘会不会着凉,印象里她母亲手里是拿着一件外套的,但在雪花之下,似乎这些年的记忆都已经不那么准确。

恍惚间,得见草木凋零,大雪如席,又如柳絮纷飞,草长莺啼。

陶敬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只嗅到衣服上缠绕的火锅的味道,浓浓的烟火气,也是人间气。

脱下了外套,站在北风里,感觉到凉意一层一层如潮汐一样覆盖到身体上,陶敬小声念叨了一句,“我正在与世界脱节和分离”

... ...

最后的秋风带走了身上滚烫的红油,也带走了陶敬的暖意。

可能人的暖意总是来源于火锅和炒瓢带来的烟火气当中。

陶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高中某一天深吸了一支青秀一样,闷在肺里,缓缓一口一口地吐出。

于是又体会到了一种眩晕感。

以及凉意。

火锅店里隐约放着刘若英的那首老歌。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陶敬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不是因为感动或者说是其他什么无聊的情绪,而是那让孤独的人感到欣喜或者说绝望的...平静。

天空似是下起了细雨,陶敬感觉到眉上有了点点的凉意,而酸楚的鼻子隐约要出来两行清涕。

而今还不至于在萧萧木叶下涕泗横流,陶敬想,但是兜里是没有装纸的。

而后他看到了一个姑娘,于是他笑着走了过去。

“姑娘,带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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