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人左原,是郡里学校的学生,因违反校规被开除。郭泰在路上遇见他,设酒食安慰他,说:“当初颜涿聚本是梁父山的大盗,后来,成为(孔子的学生)齐国的忠臣;段干木本是晋国市场上的一个经纪人,后来成为魏国的贤才。蘧伯玉、颜回尚且不能无过,更何况其他人呢?希望你不要记恨于学校,只是反躬自责而已!”左原接受他的劝告而去。有人因此讥刺郭泰,不能与恶人绝交。郭泰说:“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一个不仁之人,如果你过分的责备他,他就要制造变乱。)”左原后来还是心怀愤懑,越想越不能忍,结交党羽,准备报复学校里的同学。要发动的那一天,正好郭泰在学校里,左原想起当初自己对郭泰的承诺,心中有愧,于是没有发动,解散了。后来事情泄露,大家都佩服感谢郭泰。
华杉曰:
这个案例可以给美国校园枪击案的预防做参考了。郭泰的话,出自《论语》:
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好仁而恶不仁,是美德。但是,如果疾恶如仇,对不仁之人疾恶过甚,弄得他事穷势迫,无处容身,那他必要泄其忿恨,逞凶厮暴,无所不至矣。
疾恶如仇者,似乎是君子正理,理直气壮,但是处理不当,也足以徒生祸乱。
君子如何与小人相处?不可疾恶如仇!
要么他犯了罪,法律把他收治了。否则,你不要去侮辱他。就算他是个脓包,你不要去把他捅破。你处处显得你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他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一定受不了,要搞出点事情来,找回自己的尊严!
所以对“小人”,也要有包容之心,体谅之心,主持治道,给他尊严,给他关爱,渐渐感化。他听不听在他,你做不做在你,这才是真君子。
君子小人,本来人人都有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我们通常都假定自己是君子,别人是小人。就算如此,不过或许是你君子的一面多些,他小人的一面多些。我们对自己,对任何人,首先是体现自己君子的一面,然后是激励对方君子的一面,不要把别人往坏处推。你当他是君子,他君子的一面就转向你。你当他是小人,他还要展现恶人,要你好看!
(以下正文)
有人问范滂:“郭泰是怎样的人?”范滂回答说:“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下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大概就这些吧!我不知道其他还有什么别的。”
华杉曰:
隐不违亲,胡三省注解说,就像介子推一样,隐居不仕,但是不会不照顾父母。贞不绝俗,胡三省注解说,就像柳下惠,贞操严正,但是能和光同尘,跟大家打成一片,不会脱离世俗。天下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天子不能得到他为臣子,诸侯不能结交他为朋友。这两句像谁,胡三省没注解,我看了倒是很刺眼。因为“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在冯梦龙的《智囊》第一篇,讲周朝建立,姜子牙封在齐国,齐国有一位名士叫华士,就以“不臣天子,不友诸侯。”闻名,只是行善,有崇高的声望。姜子牙到任,第一件事把华士抓来杀了。左右都说,这是大好人,为什么要杀呢?姜子牙说:“这是最大的恶人,但是只有圣人才知道他是恶人。”为什么呢?因为他不能为天子所用,还行善而有美名,不管他有意无意,他都是在“和组织争夺群众”。
(以下正文)
郭泰曾经被地方政府举荐为“有道”之士,郭泰不肯接受。同郡人宋冲一向佩服他的德行,认为自从汉朝建立以来,还没有可以和他相比的,所以劝他出仕做官。郭泰说:“我夜观天象,昼察人事,上天要废黜的,人力无法支撑,我将悠游度日,消磨人生而已。”但是,他自己不干,却成天周游京师,诲人不倦,劝别人上进。徐穉写信告诫他说:“大木将倾,不是一根绳子拉得住的,你为何每天奔忙,不能安宁呢?”郭泰感悟说:“好!听您的话,以您为师!”
济阴人黄允,以隽才知名,郭泰见到他,对他说:“您的高才,超绝常人,足以成为天下伟器,如今年过四十,声名卓著。但是,到了这个程度,应该深自匡持,否则,满盘皆输。”
后来,司徒袁隗想给自己的侄女物色一个丈夫,见到黄允,感叹说:“得婿如此,足矣!”黄允听闻,马上把自己妻子夏侯氏休了。夏侯氏请求大会宗亲,和大家告别,在宗亲大会上,夏侯氏激愤地数落黄允不可告人的事十五件,扬长而去。黄允于是身败名裂。
当初,黄允和汉中人晋文经都恃其才智,耀名远近,朝廷征召,都不接受。但是,又托辞说到京师看病,住到京城来,闭门不与宾客交通。公卿大夫派门生来探病,官小一点的郞吏坐在门口,都得不到他们接见。三公所征召的其他人才,还来请教他们的看法,作为任用或罢黜的决策参考。符融对李膺说:“这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却以豪杰自居,公卿大夫都要去问候他们的所谓病情,君王的臣子坐在他们的门口。我担心他们不过是些小道,反而破坏了大义,不过是些空誉,有违真实,应该特别注意!”李膺同意。
黄允、晋文经二人,从此名论渐衰,宾客减少,勉强又支撑了十天半月,灰溜溜走了。后来,都被控有罪而被废弃。
华杉曰:
郭泰劝黄允“深自匡持”,就是要他把握住自己,不要犯错。而黄允本是趋炎附势之徒,所有的一切,都是装扮出来,随时准备“高位套现”,他的才或者德,都经不起时间考验。郭泰跟他说这话,算是高看了他,看错了人。
《中庸》说,君子衣锦尚綗,穿着锦衣,却套一件麻衣在外面,不要显露出来。所以,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不显山露水,但是,时间越长,越是彰显而为天下所尊,因为里面是锦衣嘛。而小人呢,如黄允,里面穿了不可告人之事十五件,有十五件破衣,外面薄薄的套了一件锦衣,随时露馅。所以,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的然,是用意表现,看黄允、晋文经那些表演,也是唬人得很呐!但是,很快就消亡了。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辨别能力,而且人的轻信是没有底线的,所以,黄允、晋文经的失败,也并非必然,千百年来,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始终是市场的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