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新视界021|“思无邪”:你想歪了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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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齐国派师讨伐鲁国,孔子弟子冉求(季氏将师)帅鲁师与齐战,获胜。季康子问冉求指挥才能从何而来,冉有说是向孔子学来的。季康子欲召孔子回国。最终,68岁的孔子在冉求的努力下,季康子派人带着礼物迎孔子归鲁国(“币迎孔子”,币是是玉、帛)。孔子颠沛流离地周游列国14年,至此结束。

诗是孔子教的六艺之一。古代留传下来的《诗》有三千多篇。孔子回到鲁国后,从政心思已息,专事教学和整理典籍。孔子从三千多首诗中选取其中合于义的用于礼义教化,包括追述殷始祖契、周始祖后稷,叙述殷、周两代的兴盛,以及周幽王、周厉王的政治缺失等内容的诗篇,而开头的则是叙述男女夫妇关系和感情的诗篇(“始于衽席”),共三百零五篇,而且孔子都能将其演奏歌唱,以求合于《韶》、《武》、《雅》《颂》这些乐曲的音调。“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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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在编定《诗》的当天或者某一天,孔子对他的学生说: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2·2)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无邪’。”

“思无邪”是《诗经·鲁颂·駉》第四部分中的一句诗。全文是:

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

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駵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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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是赞美鲁国国君马政的诗。

关于“思无邪”的意思,历代大家均有不同的解释。鉴于该解释涉及考据学等专业知识,兹罗列如下:

杨伯峻《论语译注》说,“‘思无邪’一语本是《诗经·鲁颂·駉篇》之文,孔子借它来评论所有诗篇。思字在《駉篇》本是无义的语首词,孔子引用它却当思想解,自是断章取义。”杨伯峻的翻译是:“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想纯正’。”

钱穆《论语新解》没有作出自己的判断,只引用了他人的解释,并赞同其中之一,也即郑浩的解释(见下文)。

南怀瑾《论语别裁》把“思无邪”解释为“人不能没有思想,只要思想不走歪曲的路,引导走上正路就好。”“人的思想一定有问题,不经过文化的教育,不经过严正的教育,不会走上正道,所以他(孔子)整理诗三百篇的宗旨,就为了‘思无邪’。”南怀瑾还认为,把文学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放在为政篇里讲,就是告诉为政的人,除了领导思想不走邪路以外,对于自己的修养,更要有诗人的情操,才能温柔敦厚,才能轻松愉快地为政。”

李泽厚《论语今读》说,“思是语气助词,不作思想解,邪也不作邪恶解。”他赞同近代学者郑浩的解释:“夫子盖言于《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李泽厚对“思无邪”的翻译是:“不虚假。”

其他的解释,也基本取“思想纯正”之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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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当代一个叫李零的,从《鲁颂·駉篇》着手解释,认为该文中的八个“思”字是“祝辞”,“思”表示的是愿望。这个解释来源于李零赞同美国汉学家夏含夷将甲骨文中的“思”解释为“愿”。李零认为,带“思”的语句是祈神之语,甲骨文中“思有正”意为“愿有所端正”,“五月思尚”意为“愿五月是适当的选择”,“思克事”意为“愿能够胜任其事”,“思亡咎”意为“愿不要犯错”。

甲骨文“思”这个“愿”的字义,在先秦祈神语境中,一直保留到春秋中期。鲁僖公(前659―前627年在位)在当政时期,委派大夫奚斯重修周人始祖姜嫄庙宇,这被鲁人视为一件可与当年周公制作颂诗歌颂祖宗神媲美的大事,所以鲁国史臣创作了四首《鲁颂》对鲁僖公予以颂美,这四首《鲁颂》被收入《诗经》之中。《鲁颂》第一首是《駉》,歌颂鲁僖公的马政。马政在春秋时期诸侯国政治中至关重要,衡量一个诸侯国力量大小,首先就是看它拥有多少辆战车(四匹马拉一辆战车),当时大的诸侯国号称“千乘之国”。《駉》由四章构成,每章八句,分为三层意思:前两句写肥壮的马儿行走在林外郊野,中间四句描述马匹各个毛色种类,从中可见鲁国马多且壮,后两句祝愿神祇保佑鲁国马匹越来越繁盛。《鲁颂·駉》中有四个类似于周原甲骨文的祈神祝愿诗句:“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思无邪”。“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三句意义大体相近,意为“愿鲁国马匹发展无穷无尽”。“思无邪”意义则与周原甲骨文“思有正”相近,意为“愿鲁国马政不要走上邪路”。孔子借用《诗经·鲁颂·駉》“思无邪”诗句来概括《诗经》的思想倾向。如前所述,后世经师对“思”有各种解释,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代表性意见:一是将“思”视为没有实际意义的语气词,“思无邪”就是“无邪”,这种意见以王质《诗总闻》为代表;二是将“思”解释为“心思”“思虑”,“思无邪”意为“思虑纯正”,这种观点以郑玄《毛诗传笺》、孔颖达《毛诗正义》、朱熹《诗集传》为代表。两种意见之中,以第二种意见占主导地位。“思”字意义从甲骨文本义“愿”到“心思”“思虑”,不仅字义发生变化,词性也从祈愿动词变为名词。导致“思”字意义变化的根本原因,乃在于历史文化条件产生变迁,当初产生“思”本义的先秦祈神语境,已经渐渐被历史所遮蔽。于是,后人大体上是按照“思虑纯正”来理解“思无邪”。一部《诗经》,就是这样在“思无邪”思想原则指导之下,被经师们塑造成封建道德教育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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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傅佩荣在《朱熹错了》一书中,批判了朱熹关于思即思想的的解释,认为“思无邪”是“无不出于真挚情感”的意思。

反观以上若干解释,关于“思无邪”的本意,大概是祝愿马儿啊别跑偏了(无邪,通“斜”)、好好跑(徂,行义,马跑的意思)的意思。

《论语》中多处引用诗来说明为政问题,还有两处对弟子的评价,即对子贡和子夏说可以和你们谈一下诗;对孔鲤则严厉得多,教训其“不学诗,无以言”,以及对其弟子谈的“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等等,可以看到,孔子对于诗的重视,已经涉及到对为学、为政等各个方面。

从这个意义上讲,从男女情感的《关睢》,到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硕鼠》,等等,思无邪,理解为凡事即做到不偏不倚,也即中庸为原则为最好。

《礼记·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补充一下,本章产生了一个重要成语,也即“一言以蔽之”。而我们的经常用法是: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一言以蔽之,一句话,就是“不要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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