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还在下。
我转头再次查看了一下自己行囊,足够穿的衣服,部分现金,两盒不怎么好吃的饼干,一包刚刚在加油站买的香烟和一张标记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就这么点儿啊。我这是要去干嘛?”我叹口气,把视线重新转向眼前的高速公路,并在下一个测速点前,重新把速度提回最低限速以上。雨刷器挂的很慢,比我洗脸的速度快不了多少,我有些困倦。如果再看不到下一个城市的灯火,我就可以睡着开车了,也许我可以破一个睡眠状态下开车的世界纪录?因为之前尝试过的人大概都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所以我肯定是第一。我被自己的无知逗得一乐,点上一支烟,摇下一线车窗,冷风吹进倒是清醒了不少。我对着窗外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想起我年少时曾多少次期待这样的旅行啊,在一个雨夜穿越幽暗的时空去找寻下一处灯火通明,整片星空被乌云遮盖的一干二净,你不需要打开车灯,因为月光会照亮你眼前的道路。也许还会经过一个寂寞的稻草人?现在我才发现都他妈是扯淡,因为星空这玩意即使没有乌云我也一次都没见过,而月光早已被公路两旁的路灯逼的毫无退路,那灯火通明的下一个城市,仿佛是一个野兽,公路把无数新鲜的血肉送入它的口中。
我也不过是它的下一个饵食。
细雨朦朦很是让人讨厌,你既不能把这两把大爷一样的雨刷器调快,而且也不能关了他俩。这种小雨如同一次伤风后永远好不了的感冒一般让我生厌,只可惜世界上还有很多自持文艺的少男少女主动投身雨的怀抱,这样下雨队始终领先感冒队一分,因为从未闻有人喜欢感冒。窗外,点点农舍从我身边掠过,农家的灯火总是熄灭的很早,辛劳的人们早睡早起,无知的人们彻夜不寐。这些零星的农舍仿佛是这条公路的侍卫,一言不发,宁静高远。“别矫情了,快开车吧。”你的声音把我拉回眼前正在擦脸的两把雨刷器,拂开眼前的水雾,窗外的风也恰如其分的吹了进来。
上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我有些出神,好像一直是这样吧,一听见你的声音就放下所有伪装。车子有些打滑,我赶紧握好方向盘。这些被我鄙视过的小雨开始组成水帘回应我的厌恶,我加速将这些烦人的雨点分开车轮两旁。如果从天上看,可能是一道黄光冲破黑色的雨幕,嗯,这个场景还挺诗意的。很像那些大片开始时候的镜头,随后视角渐渐拉高,对,男主角这个时候一般都自带背景音乐。瞎想什么呢?好好开车,一会撞了。你说。我有些气愤,就不能让我文艺一下吗?
一道月光突然照到我车窗上,我向外望去,南方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去,几颗零星的星辰孤单的撒在那里。“SouthernCross”你轻声说。那是什么玩意?我在心里暗想“南十字星。”哦,我摸摸鼻翼,挺好看。转过头重新盯着路,余光却一直瞟向那个方向。
“喂,你,这个方程解错了吗?”老师严厉的声音传来。啊?哦,没错啊。我一脸茫然,周遭响起的哄笑告诉我这个方程一定解错了,你坐在窗边,并没有看着我,却也笑了一声,而我除了这个声音以外什么都没听见,包括老师那句,你TM给我滚!同桌友善的转述给我这句脏话,我挠挠头,走到座位前,径直向门外走去,余光却一直看向你的方向,你依然望向窗外。“快!”这句话我倒是听清了,然后也照做了。
课间,我装作若无其事坐在你对岸和男生闲聊,阳光就刚好隔着窗外繁茂的槐树斑驳的照在你脸上,像极了那些纯情校园小说里的女主角,这也间接导致了我根本没有听见右手边的哥们到底说了什么,而你同桌对你说的话我却听的一清二楚,“生日送你一个迪奥怎么样?她兴奋的问你,啥事迪奥?车?你成年了吗,有驾照?哦不对,那叫奥迪。我胡思乱想,留下那个男生无奈的拍着我的肩膀。
费尽心机地创造偶遇,装作不经意的穿过你在的走廊,四处打听你放学坐哪一路公交。我拍拍脑袋,回想起中学时代的事不禁一阵苦笑,当初觉得幼稚的事每个人其实也都是在做过之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吧。窗外的天幕依然漆黑,唯有那南十字星依旧明亮。为什么你总能让我感觉无所适从呢。我在心里想,随即又叹了口气,我并不喜欢叹气,这让我看起来像个强装老成的青涩少年,但这口气我是非叹不可了,我在寻找什么吗?
“大家把自己写的东西交上来!”语文老师的声音传来,这节课老师让我们写诗,而且是写大海,可怜我当时活了十七载并没见过这个东西,实在是无法对它抒情。“别说自己写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没谈过恋爱,情书不也都写的很好吗!”我呛了一口,不知道老师还有这么一手,无奈之下只好使用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顺手写下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们这写的都是什么!”语文老师扫了几眼手中的作品有些恼火,说话也开始不断的使用感叹句“平时各个能说会道,让写正经东西就不行了?这都什么!还面朝大海,还海阔天空?”他一页一页的翻着,突然停下“嗯,这首还有些感觉,谁写的上来读一下.”他语调温柔的说。我环顾四周,其实也不用环顾因为我一直看向那个方向,你站了起来,款款走上台去。“退潮,来自深蓝的哀叹。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深深浅浅,可海水却不会留念。三千白马,东海葬花。心尚未亡的你啊,跟我走吧。从此北上,忘记南国的风。”掌声响起,我咽了一口吐沫,也跟着鼓起掌来,其实我并没有听懂这首诗,也并不知道它好在哪,可能只是因为它是你写的吧。
雨渐渐停了,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现身,车辆的喧嚣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远处也出现了成片的光点,昼夜无休的工厂依旧忙碌,远行的人们急迫的思念家中温暖的床席,思乡的游子,观光的游客,还有带着梦想的少年,因为曾经约定过要把世界收入囊中吗?
那支烟燃到了尽头,我被高温烫的一缩手,它便从窗口飞了出去,冷风吹到我脸上,刚才的回忆突然中断,我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地图,我终于想起了这次旅行的目的,找到你。
雨终于停了。
高速到了终点,我并入进城的车流,把自己送入它的口中。
第二章
我在参加你的婚礼。
气氛有些诡异,我来的有些迟,匆忙的找到曾经的中学同学落座,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你。我打量着四周,前方一座奢华的高角礼棚,鲜花散落在那条通往牧师的地毯上,四周是青翠的草坪和典雅的长椅,婚场四周也枝繁叶茂的长满了一排排橡树。真是你的风格啊,搞得这么浪漫。我在心里想。“她嫁的真好!”“哎我那对象连房子都买不起呢。”“人家也挺有本事,你们就别只会做梦了。”身旁传来阵阵艳羡的声音,翩跹的蝴蝶飞在场地四周。
我听着大家对你的赞美,伸了个懒腰,一只小蜘蛛顺着我的鞋爬上了我的裤腿,吓得我赶紧不住的抖着裤腿,而这个小东西生无所恋,执意拥抱着裤子上的纤维。
一番苦战后,这个小东西终于重归草地的怀抱,我才得以抬起头,然后才看见你。
喧闹的现场突然平静下来,那首我大学舍友经常用口琴吹奏的婚礼进行曲演奏起来。不远处,你穿着婚纱款款而来。等等,你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没在现场呢。“VERAWANG!”一个女孩小声的大叫道。什么王?我在大脑里搜索这个不熟悉的名词,无功而返。我挠挠后脑。虽然来的路上也多次想象过你穿婚纱的样子,但还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看。最特别的还是你的头饰,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看似零散却又错落有致,最上面有一朵我从没见过的好看的花,七瓣。
你已经离我很近了。步幅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头上戴个花篮啊。”我轻声说。你微微侧过头,充满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脚步却没有停下,我眨眨眼,抬头看着蓝天。妈的,天也这么蓝,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顺呢?我有些惆怅,继续看着你前进的路线,周围依然充斥着窃窃私语,有羡慕有不甘有失落,而牧师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新郎。两口子超能力啊。我有些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一直不相信有超能力,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什么技能,比如点金手啊,疾风步啊之类的。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正当我脑洞大开的时候,你已经走到牧师身旁了,身边的新郎也抬起了头,阳光,刚毅,眼睛里充满了对探索未知的渴望。配一脸啊。我嘀咕着,却又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想起曾经的课上,老师问我们最害怕什么,只有你和我异口同声的答案,害怕无聊啊。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就像诗里说的,我们血里带风,注定一生漂泊。
“你愿意娶她吗,一生一世照顾她,生死与共吗?”牧师问,新郎露出一个我可能永远发不出来的灿烂的微笑“我愿意。”牧师接着转向你“你愿意嫁给他吗,一生一世照顾他,生死与共吗?”你看着新郎,干脆利落的说了那句,我愿意。我长出了一口气,随着人群由衷的鼓起掌来,远方的风送来了橡树那醇厚的清香,你们接吻,你头上的七瓣花在风中左右摇曳。
随着婚礼的正题结束,一场盛大的舞会在这片翠绿的草地上随之开始,许多白衣侍者端着一碟碟的香槟穿梭在场地,我咂咂嘴,这写小说呢?但作为看遍世界各国大片的我也知道该怎么办,从身边路过的侍者碟中拿过一个高脚杯,望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研究着这种高档香槟酒大概有多少度。身边参加婚礼的人三三两两的跳起了舞,刚才的礼棚突然冒出一个乐队。我暗暗给这次婚礼取了一个别名,瞬移俱乐部。我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又给你新郎取了名字叫超能少年,你就叫超能少女......正当我端着酒杯低头意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欢叫,我一回头,原来是你们换下了礼服,穿着便装开始端起酒杯挨个感谢到场的人们。我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和中学同学走散了,我赶紧冲进人群,重新坐回他们身边。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毕竟拥有曾经,这就够了吧!”身旁一位曾经的同学正在安慰另一位曾经的同学,我知道他喜欢了你好久,当然也包括安慰他的这个人。我拍拍他的肩“对啊哥们,都过去了。”我对他说。他望着你微笑的脸庞,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期待“唉!”他终究没说什么,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香槟,为表尊重,我也将酒杯一饮而尽。喝完我就后悔了,真好喝啊!我心有不甘,起身寻找那些白衣人,想要再拿另外一杯,虽然电影里的主角好像没有喝第二杯的,或许第二杯就要收钱了?
我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看着身边的人跳着的华尔兹,心想高中毕业的时候哥也曾经能跳上一段,什么方形步,蛇形步,欧洲步...哦对,那天好像下着大雨,最后一段好像没跳,现在想想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摇摇头,回忆真是容易让人头疼的事,偏偏自己又是那么一个恋旧的人,此消彼长,快乐与痛苦并存,有时候回忆也变得像吸毒一样了。
悦耳的钢琴声出现在会场中央,我从远处看到你满脸兴奋的转向那架雪白的三角钢琴,你好像会弹这玩意?或者响起的这首曲子恰好是你最爱听的那首吧,mysoul.你拉着身旁的阳光少年,开心的对着那架钢琴指指点点,也许你最担心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吧,你再也不会无聊了。人生是未知的,而探索那些未知的前路正是人生中最有意思的事。也许你现在可以去一次我梦寐以求的斐济了,看看那铺满海滩的银光地衣。或者日本的那座满街是小鹿的小岛,弯腰给他们喂食。又或者神秘莫测的西藏,哦对,你也许受不了高原反应吧。我轻轻一笑,端着酒杯,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
“哎我操,你小子也来了!”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我正在从语调中摸索这句话到底是它看起来的意思,还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的玩笑。于是我转过头,看到了中学好友那张熟悉的脸,放心下来,你也没死呢?我说。他一乐,勾着我的肩,真是好久没见了,你小子。他说。我看着他,想起初中时每天放学路上同行的时光,露出一个能与阳光少年匹敌的微笑。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也都会有这样的好友,放学路上骂骂今天上课的老师,偷摸在小树林里抽一根烟,畅想一下与心仪女生的爱情故事,路过街边的小吃摊,凑一凑手头的零钱,买一杯关东煮,不知不觉就是三年。你小子还研究广告呢?他问我,我清了清嗓子,职业小说家,业余广告人,自由旅行者,dota半职业玩家...你可拉倒吧!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笑着打断了我的自我介绍。那你干嘛呢?还假借记者暗访之名去洗头房做按摩呢?我讽刺他,他没理我,从兜里掏出一张证,办证呢?我笑着说,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塑料薄膜,哦呦!副主编了,牛逼啊!我看着那张唬人的卡片违心的赞美他,他自豪的一笑,那是,以后没工作了找我,我给你找个文职编辑干干!得了吧,我可写不来那玩意,我给你说,现在的新闻人啊,都他妈是拿钱办事,你像我认识那个记者....正当我准备慷慨陈词一番,他收起笑,捅捅我的腰“她快过来了。”
你真的快来了,我都能看见你微笑时上扬的嘴角。
你帮我拿下酒杯。我对他说,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你小子。副主编苦笑着摇摇头,拿过杯子,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确定没有任何小动物打算顺着裤腿爬上来之后,我重新抬起头,从副主编手里拿过酒杯,望了望远处的树林“夏天快到了啊。”我喃喃的说。啥?他没听清,附耳过来问我。啊,哦,我说橡树的味道真好闻啊。
“恭喜恭喜!婚礼好棒!”同学们握住你的手七嘴八舌的兴奋的说着,你一一跟他们握手,寒暄。有的人讲起了中学时代的轶事,逗得你乐个不停,“这事我咋想不起来呢?”我问身边的副主编,他耸耸肩,你好象那节课在让数学老师罚出教室了。哦。我说,也跟着笑了起来,阳光少年静静的站在你身后,偶尔也被这些青涩的往事弄得哈哈大笑,副主编戳戳我,你别光顾着笑了,马上就到你了。我刚刚从一个笑话里缓过来,捂着肚子问他,咋了?他摇摇头,站起身来“恭喜你啊,今天真漂亮!”我直起身,才发现你已经与所有人都碰完酒了,你的连衣裙在我眼前飘摇着。
听说你当上副主编了?真厉害啊,以前就觉得你心细。你对他说,副主编不好意思一笑,哪啊,还不是都从小记者做起的,还是你厉害,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公!一旁的阳光少年被这番话说的有些脸红,连说两声谢谢。你别夸他,他容易上头。你笑着对副主编说,他也不再说什么,举起了酒杯“祝福你们。”“谢谢。”清脆的碰撞声传来,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
我站起来,摸了摸鼻翼,看着你的脸,粉把痘痘都盖住了啊,我说。你噗哧就笑了,跟刚才的笑声截然不同,早先被我安慰的男生满脸诧异的看着我。你真来了?你笑着问我,我很惊异你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奈的看着你。你笑够了,捋了捋头发,换了一个正式的微笑“好久不见了。”
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时间长到我自己也快忘了。
你之前头上带的什么花啊,像变异了一样。我问你,你有些不悦,那叫六月花,七瓣,可难找了!我笑笑,只要你能找到,我也能。我装作不屑的说,你白了我一眼,还写你那永远写不完的小说呢?你问我,哪有!能写完。我笑着说,你撇撇嘴,你连首诗以前都写不清楚,怎么写小说啊。谁说的!我急了,你听啊!我这昨天刚写好的....好了好了!你在真要在我婚礼上给我写诗啊?你笑着问我,我有些尴尬,看了阳光少年一眼,他哈哈的笑着,向我投来善意的目光,下次吧,写好再来给我念,你说。我无奈的点点头。
你还会无聊吗?你问我,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心想你这是叫号啊。当然不无聊了!我说,我一天开着车,穿越一座座城市,停下就写点东西,累了就找副主编接待一下我,穷了就挣点稿费,有时候参加一下老朋友的婚礼...“叮”你突然凑过来,碰了下我的酒杯。
“停止寻找吧,其实过了很久我才发现,也许每个人的故事都比自己的悲伤,那些曾经让你神伤的往事啊,每个人都能讲出几个来,而且,你故事中的女主角甚至不知道她出现在你的故事里,这才是我们的故事吧。”
你饮尽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我还正因为不知为何引出你如此富有哲理的话而不知所措,你又靠近了一些。
“脸上的粉快掉了。”我有些紧张,向后撤了一步,碰翻了身后的椅子。你依然在靠近,你的头发上残留着六月花的香味。
你越来越近了,我已经不能呼吸。
第三章
我从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我的枕头。
妈的,梦啊。我嘀咕着,一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以便拉开窗帘,发现新大陆的阳光蜂拥而至,我被刺得睁不开眼,骂骂咧咧的合上窗帘,重新躺倒在床上,早先突围进来的几束阳光卷起尘埃覆盖了我的周身。
我出着神,看着这些小小的微粒在我身边起舞,尘埃会有生命吗?它们也是谁的孩子吗?我伸出手指在空中搅动着这些小东西,它们惊扰的散开,发现我的手指毫无恶意后,又好奇的重新聚拢过来。我对着空中吹了一大口气,没了。
我再次下床,这次我目标明确的直奔卫生间而去。昨夜我来的很迟,在一番艰苦的抢车位之后,我随便走进一家门外挂着四颗星的宾馆住了下来。我环视着泛黄的浴巾和已有裂纹的漱口杯确认了这家宾馆并没有表现处它所悬挂的星级。我打开水龙头,捧着一些冰凉的冷水浇到自己脸上,感觉瞬间清醒了不少,我晃晃脑袋努力忘掉昨夜那个梦,这是个梦吗?我突然开始怀疑,还是过去的事我已经有些遗忘了呢?我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对着那面许久未擦的镜子刷起牙来,应该没发生过吧,我安慰自己,一边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发现毛巾上还有几缕前一位房客的头发,操,我暗骂一句,回身收拾行李准备下楼退房。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和车钥匙,背起包,环视着这个四星级的宾馆,尘埃们悄悄地再次遍布整个房间,窗帘外的街道上传来了阵阵喧嚣,当我努力忘却往事的时候,世界也在慢慢忘掉我。
退房!我站在服务台前冲着那扇半开半闭欲开还羞得木门喊道,身旁两盆张牙舞爪的盆栽威严的看着我,过了一会,一个睡眼朦胧穿着的拖鞋的女服务员从那扇门走了出来,步履坚定的缓慢过来,站在我面前打了个哈欠“退,退房啊,160。”她揉揉眼睛对我说,我不确定她这前无古人的瞌睡会不会传染,向后退了一步,掏出160块钱放在前台上,拿起我的身份证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门外的阳光热情的欢迎着我。
肚子适时的向我发出了抗议,我摸出昨天晚上买的饼干,边嚼边往停车场走去。“小哥,来个煎饼果子吧!”没走两步一位红脸膛的小贩热情的拦住了我,我吃着饼干,看着他炽热的脸庞是在不好意思拒绝他,那来一个吧,多少钱啊?我问他。20!他依旧热情的对我说,我被饼干呛了一口,2,20?摊的恐龙蛋啊?我惊讶的问他。哪能呢,我这是正宗天津味,你萨莫萨莫,我这果篦儿,我这黄豆面儿,真是没谁了。红脸小贩用一口正宗的东北话向我介绍他的天津小吃,我想了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一脸歉意的告诉他今天这个果子我是真买不了了,他不死心,“尝尝吧小哥,算你15.”真算了,等我挣了下笔稿费一定回来买。我连连摆手,回头继续向我的车走去。当你不能帮助每一个人的时候,不如谁也不帮。
我靠在车的引擎盖上,嚼着饼干,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看了一眼东北方的天空,几朵悠闲的云飘在那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嘛,我拍拍手上的饼干屑,在前盖上摊开地图,那个奇形怪状的圈在地图的最东边等着我。
我摇下车窗把手肘搭在玻璃上享受着驾驶的乐趣,我和这座城市的缘分到此为止,我绕上一条乡间的公路,从片片麦田和海蓝色的天空中穿行,风送来麦香和牛粪的味道,我跟着车载cd的节奏开始抖动着肩头,也许每一个开车的人都梦想会有这样的时刻吧。“拉萨的酒吧里啊,什么酒都有,就是没有....”我正在五音不全的哼着歌,突然瞥见一个少年正撅着屁股钻在一片麦田中翻找,好奇心控制着我的右脚踩下刹车。我打开车门走下车,对着那个屁股问,小伙子,你找啥呢?屁股扭动了几下,从麦田里钻出来,接着把一副勇敢不屑的脸庞转过来面向我。咋了哥们,问路啊?他怀疑的看了我两眼,问道。我盯着那个和我十八岁时如出一辙的眼神笑了一下,没啥,看你好像找什么东西呢,我就停下来看看。哦,那啥,我找情书呢,你要不帮我找找?他说。我更乐了,看着这个皮肤和身边的小麦颜色一样健康的少年,脑补了一下他写出情书的内容“二丫啊,我是隔壁村铁柱,那啥,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笑什么?他狐疑的问我,啊啊,没啥,那行,我帮你一起找。我笑着答应他,我也挺想看看这个少年的情书到底能写成什么样。我锁上车,用手拨开一堆麦秆,一边低头寻找一边问他,你叫啥啊?麦子。他头也不抬的回答我。这名字挺应景啊?现想的?我笑着问他。他停下来,严肃的看着我,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我有些尴尬,马上说对不起对不起啊,这名挺好的,有什么深意吗?他又低下头寻找,我娘说我出生那年是十年不遇的丰收年,百里麦田,千里溢香。那你们那年岂不是很多小孩都要叫麦子了?我问他。也没有,他们都起了更洋气的名字,反正我就觉得麦子挺好听的,而且那些名字洋气的人大多数都比我土。他骄傲的说。有这个思想,你注定永远比他们洋气了。我以一个前辈的口吻告诉他。那必须的,另外你最好盯着点麦秆,你很有可能被....“我草!”我咒骂一声,我的手指被锋利的麦芒划破了,一串串小血珠冒了出来。“划破手。”他接着上一句话接着说,我无奈的看着他。
金黄色的麦田倒映在海蓝色的苍穹下,白云翻滚嬉戏,翠绿的杂草恰如其分的点缀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千里外的海面上,刺眼的阳光穿透沙粒的缝隙,照在寄居蟹那小小的壳上,海鸥鸣叫着划出道道涟漪,皮肤黝黑的渔民们撒下交织在一起的巨网,赤脚的旅人低下头,寻找那可能孕育出珍珠的贝壳。没有人知道他们刚刚错过了什么,微风在不远处吹过你的发梢。
找到了!麦子一声大叫,我连忙转头看向他,脸上也光荣的被划开两道,他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手里拿着一张好看的信纸。纸倒是挺会选啊。我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手里的纸。那当然,我特意跑到城里转的精品店呢!麦子说,一边警惕的把手中的纸侧过对着我。我笑笑,拉倒吧,你要真怕我看还能让我帮你一起找啊?来来让我拜读一下,我以前喜欢的女孩她写诗可好了。我向他伸出手,他摇摇头,把信纸递到我手里。
太阳把带着爱意和嫉妒的光芒
撒在六月每一个你走过的地方
四海为家的白鸽齐声歌唱
“吾主已逝,汝为新王!”
南征北战的王蝶坠入深海
未曾陨落的星辰百亿光年外
卿本佳人,奈何奈何?
彩楼欢门,红妆尚可?
你是我每个良夜都会见到的人
因为仲夏的月光从不会说谎
芷草之滨,不觅芳音
此意难平,许我东进
请让我把你从黑夜带出来吧
沉默的潮水快要淹没我的情话了
我盯着这首古怪的夹杂着古体的现代诗,也不知该怎么评价。怎么,看得懂十四行诗?麦子问我,我一愣,心想彼得拉克和莎士比亚估计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啊,我听说过,你这写的挺有感觉啊!我装作惊讶的哈哈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以啊小子!他揉着肩膀咧开嘴也笑了一下,嘿嘿,怎么样,是不是能一举拿下?他问我。这可不好说,要是这个女孩没有你这么文艺也许就困难一点。我告诫他,他耸耸肩,这你不用担心,我有这种感觉,绝对没问题。哎,说到这,你能带我去城里吗?他朝着我的车努努嘴,问我。啊。。。回去啊?我刚从城里出来,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走回头路...我正欲解释,他摇摇头,去下一个城市。哦,那好啊。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土,微笑着看着他和他手中的信,对着我的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咧嘴一笑,谢谢啊。他说。
我再度出发,挥别身后的麦海。
车上,麦子托着脑袋看着窗外,我笑着问,思考人生呢?有啥解不开的说给哥听听。啊?哦我想这车的速度比我家手扶拖拉机快多了。麦子说。我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调侃,谨慎的问道,你以前没坐过小车?那也不是,我舅舅那辆什么桑塔纳玻璃上贴着黑纸,我老看不清外面。哦,我表示谅解的拍拍他的肩头,没事,今天你就多看看,以后自己买辆敞篷,想怎么看怎么看,抬头看都行。我安慰他。他一乐,抬头开啊,不要命了?我跟他一起大笑起来,路旁一只啃草的老牛鄙夷的看着我们。
我觉得你思想挺复杂啊,平时作文一定写挺好吧?我问他。他叹了口气,哎,我也没觉得我有啥特别的想法啊,老师总说我应该少说多做,别一天想这么多,思想应该用书籍支撑,实力不够不要狂妄自大....我心头一颤,赶紧让他打住,再说下去我就又得再受一遍思想教育了。我清清嗓子,其实大人们说的都对,有些话啊,别说给大家听,找个老柳树,把你想说的告诉它,然后回去照着先辈们指点你的做就好了。他看着我,你就是这样的吗?我一时语塞,视线转回前方,我也不知道。我轻轻的说。哈哈,没看出来你也挺爱玩深沉啊?麦子找到了一个反击的切入点,阴阳怪气的对我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啊。我用一句几乎被用烂的套话回应他。他晃晃脑袋,也许每个人都过的不易吧。他说,我觉得在旅行的路上讨论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便想换个话题“哎麦子,那个你平时看球吗,nba,喜欢谁啊...”“生活亏欠你的,也不会偿还吧。”他没听见我的话,对着窗户小声说。我被这富有哲理的话打动了,莫名的感觉有些伤感,重新把视线拉回方向盘。
是啊,生活绊倒了你,可它绝不会扶起你,你若不爬起来,它又会上前补上一刀的。
我沉浸在麦子熬给我的心里鸡汤里不能自拔,他突然问我,哎,一直没问呢,你要去干嘛啊?完了,你问了一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问题。我笑着告诉他。你好怪啊,走了这么远,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他疑惑的问我,我大惊,你咋知道我走了很远?他白痴一样的看着我,车牌啊,你又不是我们省的。他说。我被自己的愚蠢震惊了,又装作了然于胸的对他说,挺聪明吗小子,哎呀,这个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别扯了,没有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吗,只是不敢去想罢了。麦子高深莫测的教导我,我斜了他一眼,双手把着方向盘,昨夜的回忆潮水一般的涌来,你适时的出现在我脑海里,“真的不知道吗?”你嘲笑着对我说,我摇摇头,把你从脑海里甩走,看了一眼麦子手中的信“其实我要做的事啊,你信里也有写啊。”我微笑着说。哈?这次轮到麦子不明觉厉了,他试探的小声问我,什么啊?
“东进。”我轻声说。
一阵清风吹过车顶,向太平洋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