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使者2——精神科医生手记

下次见到老K,已经是一周以后。

我借用了呼吸内科的一间医生办公室,在外面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一坐下来,老K就开口对我说:“程医生,我的职业经验告诉我,你是一个好医生,所以我愿意继续和你聊。”

得到老K的信任,我上一次和他的面谈是成功的,这让我很是欣慰。这一次,我想要触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比如八年之前的空难。

“谢谢你的信任。我前几天出差了,今天回来过来看看你。”

“出差?”

“是的。一个新兵扔手榴弹,把自己炸伤了。我去给他做干预,他反而安慰我,说医生这是我没有按操作手册来。”出差是真的,但我出的并不是这个任务。我故意抛出一个遭受创伤性事件的故事,观察他的反应。

“他周围的人受伤了吗?”

“没有。”

“那他真幸运。”

用幸运两个字来形容一个已经残疾的年轻人,老K的想法真的太不相同了。

“像我,就没他那么幸运。我真的死了就好了。”

他言语中的自罪感又出现了,和之前他说的“死人”一定有很深的关联。这时,我抓住机会问他:“你指的是八年以前的空难吗?”

“是八年一个月十二天以前。都是我的错。”

“你觉得空难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们队长。”老K的双手开始颤抖,痛苦之色爬上他的脸庞。我倒了杯热水放在他面前,他捧着杯子,久久的出神。慢慢的,他开口了。

随着老K的讲述,一副副画面在我眼前展开……

“那是七月底,那一年出奇的热。我们之前负责调查一个跨国性案件,涉黑的,缅甸警方有了突破性进展,需要我们到边境去提供技术上的支持和认证。局里指派的是我还有我手下的一个小伙子。临出发,我总感觉心神不宁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可能是想到我第一次独自挑大梁办这么重要的案子心里没底。对接案情的领导和局里都特重视这个案子,我就想着我一个小科长可能接不住,有情况不好处理耽误事怎么办。于是,我就跟我们队长说,建议他和我们一起出差,给我们个主心骨。我是我们队长一手带出来的,他就是我的老大哥。当时我们队长挺忙的,他说你都可以独当一面了还要什么主心骨?一开始他说不去我心里就更慌了,想着领导这么重视的案子我要是办砸了,丢人就丢到国外去了。

“后来我们队长看到我那个样子,也就松了口,临时决定跟我们跑一趟。我们就定了当天最近的航班,走了。我们市到边境那个小城市,没有直达的飞机,我们又是临时订票,定的飞机就不太好,第二次转机的飞机是个巴西产的小飞机,夜航。为了快点到,早点接触案子开始工作,我们也没有再选其他的航班。那天也真是,本来夜航还晚点,我们快到的时候都凌晨两点了。

“我坐在飞机翅膀的位置上,又正好靠窗。往窗户外看,那个城市黑漆漆的,就几处零星的灯光。边境的小城市,和万家灯火的大城市没法比,那种黑夜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虎视眈眈的,随时都准备扑上来。折腾了一天了,大家都累,飞机上挺多人都睡得东倒西歪的。我心里有事儿,好像一直有根弦绷着,一路上都没睡。我们之前也没跟兄弟单位说具体到的时间,打算自己打个车摸过去就行。这么晚了怕是打车也难。我琢磨着待会出了机场怎么去办案的地儿,感觉又渴又饿,越来越烦躁。

“噔的一下,飞机着陆了,还呼啦啦的在往前冲。我正想着要不要把我们队长叫起来醒醒神,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我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出事儿了!我还没来得及动,就“轰”的一声,我们飞机震得厉害,像是哪里裂开了。我是一个警察,经常出现场,各种场面也经历了不少,身体的反应比脑袋更快,就条件反射的行动了。我坐位和逃生安全门很近,我们也受过训练怎么逃生。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飞机外面跑得挺远的了,左右手还一手拎了一个乘客,可能都是离我最近的吧,就顺便帮了他们一把。“糟了!我们队长和小李子呢?”我马上想起了我的兄弟。那个时候,到处都乱糟糟的,人们乱跑,尖叫,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末日来临。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耳朵也开始尖鸣——我得回去!我转身还没跑几步,砰的一声,飞机爆炸了,热浪和碎片把我冲到一边。我坐在地上,在夏日的高温里却感觉冻的瑟瑟发抖。我呆呆地看着前面,火海,扭曲的空气,弥空的浓烟,慌乱的人群。对,这就像是地狱一样,地狱在那一刻向人间撕开了一个口子。”

讲完后他开始沉默,我也沉浸在老K的痛苦中不能回神。

“就是因为我,我们队长才一起去的,飞机上一大半人都死了,都怪我让他去,都怪我没有早点叫醒他,都怪我逃的时候没有拉上他。”老K闭上眼睛。

这一次,我找到了他的症结“愧疚”。这和他以前讲的“应该的”都是同一种信号。一般情况下,由于愧疚他后面会采取一些行动,这可能与他说的“使命”有什么关联。

老K比我预想中要快的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回到了麻木的状态,说:“医生,我之前看到过一本书,讲有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因为一场天火早死了,但是他们还照常种田,因为他们是带着使命的。”

现在,“使命”这个词又出现了。我问:“现在,你也是背着使命的,对吗?”

他点点头,开始转头看向窗外。这是一个拒绝的信号。

“今天你也累了,后面好好休息。针对你现在睡眠的问题,我建议你服用新型抗抑郁药,你需要的话我来给你开。”我决定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下子暴露太多他可能难以承受。

老K很干脆的拒绝了:“程医生,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不是黑衣人,但是药我是不会吃的。”

“好的,我过两天再来看你。”我并肩和老K走出来会议室,和他道别。

这次谈话,出现了一个新的词“黑衣人”。这个也和他的愧疚、使命有关吗?我不知道。这一切,要等到几天以后,才能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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