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曹队探亲回来。
一次公差,我坐曹队的车去林阳。车上,曹队问我今年过得好不好,组织学员搞活动没有。我说,活动倒是搞了,灯谜拔河乒乓球比赛,但是今年过得很不好。
“怎么呢?”曹队问。
我便把丁雄大年三十夜罚十几个学员下跪的事说了出来,并说道:
“大年三十是团圆之夜,欢乐之夜,学员在这个时候是最伤感的,因为有家不能回。这个时候,如果从人性化的管理出发,略加施教,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感化效果。这个时候采用极端手段处罚学员,会加深他们的抵触情绪,同样也是事半功倍,辛辛苦苦教育一年,大年三十的一次罚跪,前面所作的工作全部泡汤。曹队,我是从学员的这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的,恕我直言,有不对的地方,请曹队批评帮助。”
曹队说:
“你说得好,我们干部的管理水平的确有待于提高,这种提高必须基于个人素质的提高,否则,要搞好管理的确很难。要提高个人素质谈何容易,在公检法三家中,公安的文化素质是最低的,那些考不上大学的人,无路可走的人才去报考警校。你所反映的这件事我也有所闻,但是没有你说得这么详细,这么直接。回去以后我还要好好调查,这事一定要处理,把它作为一个范例来抓。”
曹队还要我多多注意学员思想和行为倾向,也要多多注意干部的不良行为,有什么事直接向他报告,他绝对对我负责。我很感谢曹队对我的信任,但是,有些事是该说的,有些事是不该说的,我不可能什么事都对曹队说。
后来曹队告诉我,四处对丁雄的这件事作了处理:全处通报批评,并责令丁雄在拘役队干警前作书面检查。
一天,我正在队部整理学员名单,突然听见一阵吵架声,紧接着几个干部冲了出去。四处的几个干部也往出事的地方跑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远处停了两辆警车,围了很多人,都是干部。我不便上前,只能远远地朝那边看。李波悄悄告诉我,曹队打丁队。
对于我们这些犯人来说,真是不错的消息,尤其对丁雄这样的人,确实该有人出来收拾了,他也太张狂了。
曹队是谁都不怕的人,他连局长都敢顶,别说是小小的丁雄了。他负过重伤,据说,他的身体里还留有子弹。
打架被拉开了,丁雄被几个干部驾了回来。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的,不知是被击中还是过于激动,只见他边走边说:“太过份了,太过份了。我已经忍让多少次了,忍不下去了。”
隔一会曹队也回队部,他也边走边说:“你这小子,你也不照照自己,你算老几?你还嫩了点。”
我呢,不敢出声,在档案室偷着乐。从此以后,丁雄老实多了,不是他值班,他绝不管事,是他值班,他也只管份内的事,很少说话,很少对学员动粗了。
尽管丁队是副队长,但是在干警中,曹队器重的是李铭。
李铭是海州`大学毕业,学机械。他是从看守所调到拘役队,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拉着我去查看电工房水泵房,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要我盯好这两个地方的学员,因为这两个地方距队部较远,容易成为吸毒贩毒的窝点。
李干不仅信任我,对我也很好。
在拘役队,请假回家很有学问,对不同的干部,有不同的请假方式。我几乎不向丁雄请假,他怕承担责任,怕四处查岗,从来没有爽爽快快批准过。对待他的方法就是,前一天给其他值班干部请假回家,到他值班时也不上来,或者不给他请假直接外出。
丁雄尽管很严厉,但是对待我、杨元贵、林福生等人还是比较宽松的。他知道我们不会去犯事,更不会逃跑,即使我们不假外出,回来后一般不追究,最多装模作样的瞪你一眼。
最好请假的是林元新和龙干,随时请假随时批准,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林元新,有时他开着车,当着干部和学员大声说道:“黄恒进,你不是要出公差吗,快上车走。”
李铭很不轻易准假,除非你有合法手续。当我没有合法手续向他请假时,他总是说,我不知道,我没听见没看见,然后转过身走了。
实际上他已准假了,他可以不查你,点名可以不记,但是四处来查岗,或者你在下面出了什么事,责任是你的。其他干部对我们三人也比较松,随便编个理由,或说要修理什么,或说要采购什么,他们一般都准假。实际上,林福生很少请假,半个月没有一次,最多呆一晚上就回来了。杨元贵几乎天天在林阳,一个月没有几天呆在队上的。我呢,每个星期六星期天肯定不在队里,平时有事,想走也就走了。
拘役队的木工满刑后,从二队调来一个小木匠,名叫吴平正,苗族,海州`惠水人,我们称他小苗。
刚调上来的当天,彭信把他当作新鬼对待,要过他,小苗不干,他觉得自己不是新鬼,在拘役二队呆了一年多,是老鬼了,不应该再过,于是两人就打起来。
这天正好是李干值班,他得知这事后,晚上点名时,把彭信叫了上来。
四处的干部都下班了,大院显得很静,拘役队的百多个学员,直直站立着。
彭信上去后,李干问道:“今天是不是打小苗了?”
彭信不承认。
李干问小苗,小苗说打了,并捋起衣服给李干看。
胳膊上,后背上有伤痕。
李干对彭信喝道:“还有什么说的,跪下。”
然后对李波说,去把警棍拿来。
大凡干部教训学员,总喜欢叫学员跪下,这样一来,学员难以躲避甚至逃跑,二则居高临下便于处罚,第三呢,在心理上杀伤学员。
彭信跪下后,将两手撑在地上,露出背部。他无话可说,既不求饶,也不畏惧。他知道,这一餐棍刑是免不了的,只有咬着牙齿挺着。
李干挥动警棍,一下一下朝彭信的背部打去,每打一下,彭信抖动一下。
警棍外面是橡胶,里面是钢铁,打起人来,声音不大,外伤不重,可是疼得要命。打了三十多下,李干的节奏慢下来,他也累了,头上冒汗,手上乏力。
没有哪个学员能劝李干住手的,如果能劝的话,只有我了。
我走上台阶,对李干说:“李干,休息一下吧。”
李干看我一眼,没有发作,他对我从来没有过重过激的语言。实际上他也想下台,只是彭信一直咬着牙撑着,高低不求饶。
我走上台阶,扶着李干的警棍对彭信说:“彭信,错没有?”
彭信不说话。
我知道,坐牢的人不少是硬汉,即使皮肉受苦,也不轻易低志。
即便这样,我也不愿他们受到更深的伤害,我应该尽我的能力保护他们。不管他们有错没错,不管他们认不认错。
我大声说道:“快给李干认错!”
彭信发出一声谁也听不懂的声音。
我赶紧园场:“对,认错就好。”然后我对李干说:
“他认错了,交给我们处理吧,事情还没有结束,他还得有思想上的认识才行。”
李干把警棍一扔,骂道:“小私儿,我看你嘴硬。”
说完扬长而去。
李干刚一走,彭信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彭信在床上足足躺了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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