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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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童有部很优秀的纪录片,就叫《算命》,是他拍摄的游民三部曲之一。全片以算命先生历百程和老伴石珍珠为主线,串联了一系列的人物。不得不说导演很敏感地以算命为载体,选择了一个不错的视角,因为凡是来问前程的大多都带着生活的辛酸,但一心一意寻求生活的希望,每一个人继续深入打开就又是一本书。

我想起这部片子,是有一天我站在窗前眺望,发现离家不远的一个砖窑厂的大烟囱不见了,取而代之一座银白色的铁塔。这个大烟囱并不十分独特,而且经常冒着黑烟,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对它印象深刻,完全是由于一个算命先生的一番话。

当时那个算命先生路过我家门口,我妈特别爱算命,就问他为何家里经常吵吵闹闹,是不是风水的原因。那算命先生也不知会不会什么堪舆术,反正看了一遍后说,房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朝向不太好。你看,大门正对着那一根大烟囱。就这么着,我小时候看那烟囱时总会带上异样的心情。

总之,在他算来,凡矗立的杆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电线杆,水泥柱等等。于是,这些无辜安放的东西成了人事的罪魁祸首,最好有一天打个雷或地面震几下,把它们通通摇倒了才好。

现在,这大烟囱倒了,我开始怀着点期待,毕竟最大的“罪魁祸首”被消灭掉了,生活会走向怎样一个明媚的地方呢?

这种测家庭运势的方法在当时很流行。邻居家算了一卦后,半夜悄悄将门口一棵老槐树给砍了。因为是别人家种了多年的,引起了不少纷争,但确实从此兴旺了起来——钱、车、新房子、儿子,这些求之已久的东西仿佛一直被老槐树挡在门外,拉开这个开关,心想事成。就像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虽然付出了些代价,收获还是颇多的。

至于纪录片中的历百程,经过多年的观察之后,发现自己的财运和痴哑老伴的头发长短有关,头发长时财运好。后来在老伴的大哥好心想修剪一下头发时,急的差点要一把夺下剪刀了,仿佛一刀刀剪下的都是白花花的钱财。

作为一个算命先生,靠归纳总结的方法寻找命运的指点,好像有点自拆招牌。

其实,人生的轨迹无一定律可循,过往的渺渺茫茫,算命何尝不是将这份无助,找到适当的归宿。生活的不幸不顺找到了或真或假的“症结”,心绪得以寄托,只好归结为命运,徒有无奈、安之处之。或者如邻居一般,挥起利斧,斩断情面,力求改变。于事无补,于人却无异于除去了心中郁结,生活得有从内至外的新气象。

三傻中的兰彻一直念叨“All liz well”(一切都好),因为他懂得“心是需要哄着的”,偶尔你可以欺骗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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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在一个说书的广播中听到一个得道高人的故事。此人于林中漫步时,偶遇一气宇轩昂之人。交谈起来,对方说道:“听说您测字很厉害,只要写一个字,您可以测知一切,请为我也测一字吧。”说完,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随意划了一道,是个最简单的“一”字。道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土上一横,便是‘王’字,既为一方之王,怎么会在我这山林之中?”

后面的情节发展我没有继续听,但这几句对白,却是不凡。测字,仿佛比五行八卦、生辰八字更加神奇,随手写出的一个字,竟与自己的命运有莫大关联。在这个命定的世界中,汉字似乎从创造初始就与很多人建立了深深浅浅的联系,犹如月老的红线。

也许汉字的形体本身就蕴含了人事的道理,千千万万的生活方式,世世代代的生活形态,道理却总是相似的。测字无非是求更好的生活,求解脱,求出路。与其说是一字知命运,不如说每个生命的方向都已经被写好,只是被藏在了世俗生活之深处,古老文化之表层。

《算命》中的历百程也有一个区别于生辰八字的算法,叫做“马前牌”,据说江湖上会的人已经不多。所谓马前牌,就像是一个旋转木马的模型,不同的是只有两匹扁木板刻的马,互相对称。来求的人转动一下木轴,马头所指为起点,在下面的圆盘上按年龄计算,数一定的格数,最后会落到一个数字上,比如十八,算命先生便从一堆卡片中抽出标号18,如同解签一样作答。

当他从自己手写的陈旧的卡片中抽出一张时,我想起了西方的塔罗牌。我初中时对什么都感兴趣,一次偶然在书店看到,觉得厚厚的箱子一样的书,有着魔法秘典般的诱惑力,便买回来自己研究。看完教学才发现遇到了难关,因为塔罗牌上百张,每一张还有不同的寓意和解读,单是记住一个类别的牌就得花很长时间。虽然我很想预知自己的命运,帮别人解答一下难题,无奈过了一段日子后,显然和朋友没心没肺得玩更让人开心。

这次在家,我又看了一下几张塔罗牌,此时的心境已与当时大不相同。虽然完整的记住所有的牌并非不可能,只是我知道,再也不可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命运。

我们一心想得知过去为何会受苦,现在为何如此迷茫,未来又如何变化,这些都不必去问算命先生,而是应当向内寻求。在马前牌或塔罗牌上寻找更是糊涂,抓到好牌坏牌完全看运气,谁甘心把命运系在运气上呢?

依我看,求算命先生,不如去看个心理医生,一个强大丰富的灵魂知道所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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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

这是日本俳句作家小林一茶,在自己20个月大的孩子被肺病带走后写下的。露水的世,何其短暂,又何其动人。于是他咏叹两次,虽然如此,虽然如此。我们无从得知,他是叹息短暂多一点,还是叹息动人多一点。读的人自会以自己的人生体验去印证,此多彼少或此少彼多。

可是在我观察后才发现,很多人算命,恰恰算的并不是自己的“命”。求签问卦,算前程财运,算婚姻爱情。命的长短人们不甚关心,命的好坏才是重点。大概是由于活着的年轻人从不担心生命会突然被挥霍完了,而老了的人则知天命,听之任之。

我虽从不相信算命的这一套,但从小到大被算的却不少。最早的一个模糊的记忆是在五六岁时,我在池塘边玩,我奶奶告诉我,将来我会如何如何。我实在是不记得当时是否有个云游的高人什么的。也许奶奶给我们孙辈都算了算,也许,只是一个单纯的希冀吧。

另一个算的,是说我的命有多重,似乎快八两。像是给刚出生的婴儿称重一样,有的人轻,那就福薄;有的人重,那就福厚。我很好奇,命是怎么给称出一个重量来的。昆德拉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难道也是精通称命之道?人们会说,这个人轻浮,那个人稳重。从来没人说,这个人半斤命,那个人八两命,因此给分出高下来。

算命我不信,可我承认算命是门独特的学问。去年我读《周易》,觉得实在博大精深,很多不解之处,曾想找家附近的算命先生请教一下。那个人是很典型的算命先生——盲人,撑着竹棍,兴许棍子上也挂着神算云云的布条。

仿佛从古至今,全天下正儿八经的算命先生都是盲人。看得明明白白的人,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命,我们求问命运,问的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人。这不是一种讽刺吗?

看完《算命》,我解开了一个长久的疑惑——既然算命先生坚持自己的一套理论,为何不给自己好好算算,发个大财,从此优哉游哉呢?

片中的历百程出生便是残疾,四十多岁娶了痴哑的妻子,远离亲朋,生活清苦。并非此中有什么戒律如“天机不可泄露”,只是仅凭相信,不可能对生活产生直接的影响。算命,对这些人来说不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更是一种修行,如同宗教信仰,本身就是一种通往更好生活的道路。

以周国平的一句话结尾:“在这茫茫宇宙间,有谁不是想要人疼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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