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9
弹剑作歌奏苦声（一）
by | 肖洛克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相对于人的生命，坡的存在是永恒的。
对。
今天还是爬坡。
早上出发的时候，飞机硬拉着我去大街上买块馕，说是留着路上饿了吃，作为吃货的我很是开心的答应了，但之后事实证明，我对付不了这家伙。
它是在我驮包里唯一一个安全到达目的地的食物。
往正确的方向骑一段路后，能看见路右边的墙上刻着八个大字：中国人的景观大道。
字很漂亮。道是挺宽。
嗯……树也不错树也不错。
爬坡吧。
考过了全国卷，想必今天上午这山也不在话下了。
呸。
一上坡我就开始喘，而且浑身使不上劲。
折多山，四千三，康巴第一关。
高尔寺，四千四，康巴第二关。
新都桥海拔才三千三， 感情我前天下的坡今天这一下全回来了。
这简直就像是，高中的时候你妈跟你说，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你还想想着玩？好好努力，等你到了大学，想怎么玩怎么玩！
等真正到了大学，你妈又跟你说，大学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间，现在不好好磨练，到了社会你就知道后悔了。玩？玩什么玩！以后等你出去找了份好工作，天天坐着玩！
俄罗斯套娃看过吧？
人力有时尽，坡道无绝衰。
来吧来吧，我爬就是了。
高尔寺山上的坡和前面两座山不一样。
二郎山的坡给我的感觉是曲折幽深，折多山的是绵长奇峻，高尔寺的坡，则是陡折难行。
四舍五入，25km爬升高度1000m。
尽管这已经是我夸大的数据，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吓人对不对？
对。
所以我喘着喘着就上来了。
人力确有穷尽，但人类的适应力是无穷的。前天的折多山之旅已经让我在高原之上洗炼好了心魄，我那具孱弱的身体也已经在高原前行的痛苦中适应了周遭稀薄的空气。
这是痛苦孕结给我的力量。
人，是会成长的。
对。
当然，还有一点是高尔寺山的隧道于2015年通车，走隧道这条路上来可以少爬升500米。
少了一半怎么可能还这么累人，你说是吧？
大口哈气，大口吸气，累了渴了就歇会，两个来小时之后，我出现在了高尔寺隧道的入口。
佳哥和他的八公主早已在那等我了。
人员齐聚，过隧道。
由于去年才开始通车，高尔寺隧道里面还没来得及装灯，大货车们当然是无所畏惧，但对于骑行者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商量之后，我们决定走隧道旁边的小通道，那条通道里不走汽车，骑行通过的话，一路无阻。
但日记里我是这样形容我过这条隧道的感觉的------“心惊胆战”。
出发前，我再三考虑后，仍旧买下了这个180的车灯，当时真的是肉疼，但现在我无比感谢我当时的头脑一热。我的车灯让我在最昏暗的环境下都能看清周围的路况，堪比汽车大灯，所以过这条隧道的领队，我当仁不让。
一进去，所有光亮都被收敛，只余我车上射出去的灯光。光如水，它从车灯里涌出，激荡在四壁，又幽幽退回来，我抬头所见，皆是黑暗。
黑暗，幽闭，压抑，有如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脚边爬上身来，我本能里对黑暗的恐惧让我顿时清醒。
危险犹如咖啡因，让我能比以往更加冷静、谨慎地判断着灯光下的路况。但同时令我担忧的是我看不清车上码表的数字，这意味着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速度有多快。
这有什么？
这意味着我又有可能用到我出发前买的那份旅游保险。
过高的速度能让任何一颗细小的石子都变成事故的推手，更何况，我这后面还跟了一大帮人。
安静，非常安静，我的耳里只有我悠长的呼吸声。
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前的这片光亮里，不敢松懈一下，一段时间后，眼中的世界竟是白茫茫一片。
要糟！
我下意识暂减车速，以防前路有突发状况，随即快速眨了几下眼，调整好眼睛的焦距。如同在昏暗的房间里凝视黑暗会觉得周围都变黑了很多一样，长时间地注视光亮也会使眼睛提高它的曝光度，使人一下子看不到暗处的细节，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在这种时候，半秒的失误都有可能是事故的源头。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我发现盯着光圈最亮处后一些的路面看，眼睛既不会因为太亮而导致暂时性的失明，也不会说看不清前面的路况。
有了这个小变故我更加谨慎，每隔几秒便会切换视线的对焦点，以求万无一失。
还好，我是虚惊一场。
隧道通车时间不长，这意味着这是条新路，没有我想象中有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有各种泥沙、大小石块、路面截断、作业垃圾。
唯一有点挑战的，是路上的减速带，但只要速度下来了，把好龙头不慌张，提前告诉后面的人路况，这么点小坎是没问题的。
到了后半段，我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游刃有余地观察路况的同时还顺便提议：
这样太无聊了，要不咱们唱个歌吧？
隧道里确实很黑，但我知道飞机是拒绝的。
出隧道，一路下到雅江。
连续50km的下坡，海拔落差快两千。
海拔的骤然提升或者下降都会使人身体产生不适，骤然提升，人会因为氧气稀薄而高反；骤然下降，人会因为氧气突增而醉氧。
症状的话，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
下山之前我们互相提醒，如果发现自己想睡觉，就一定得立马停下来。
然后，下山的路大概是这样的------
刚下山那三座大桥的蜿蜒程度，在我骑行的整条川藏线上，都要排在前三。
大桥旁边有个村子，叫卧龙村，名字很形象地反应了这段路况。
我在想，如果是凤雏村的话，那村子一定得在折多山那样高的地方了。
和往常一样，这一次，我也很快把大家甩在身后。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我明明也和大家一样，是按码表上的数字控制速度范围的啊？
没人回答我，风压开始把我往后推，试图让我消失在山间，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一局面。
过了那一段，弯就少了一些。
拐拐拐，下下下，拐拐拐，下下下。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后，我开始感觉到放坡是如此的无聊，毕竟我已经连续下了快四十分钟的坡了。
太没劲了，手只要抓着车把就好了，真无趣，甚至都用不着踩，车就会自动往前走出很远，没意思，这样的话，不用我，车子自己也能往前开吧，无聊啊，这样下去我都会犯困了。
等等！
犯困？
不行，得停一会！
前面路的左边正好有个人家，确认后面没车后，我把车停在那边。
褪下面巾，摘了头盔，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后，身体开始慢慢接受周围充裕的氧气，心脏把新鲜的氧气持续输送到身体各个部分。几个呼吸后，脑袋里那种半晕半沉的感觉不见了，我整个人清醒很多，也不犯困了。
飞机见我停下，也远远刹住车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就是刚头有点晕，怕是醉氧，就休息一会，反正也不急这一下。
和飞机一起休息总会一起做些有意义的事，比如到路旁的草丛边挥洒青春。
身体适应了之后，氧气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几个原本会有些吃力的坡，现在居然稍费点劲就上去了。
放坡放了一个半小时，看见很多借着下坡猛飙的哥们，我没跟着加速，心想，要超就超吧，只会在下坡提速的，迟早会被我在上坡追回来，顺风浪，逆风投，永远会被坡道踩在脚下。
何况，在坡上开飞机的佳哥也还在后面呐。现在也没见着人嘛，估计人家现在还在等着，后期慢慢发力吧……
咦？等下，那个从我身边风一样经过的男子是谁？那不是佳哥吗？
高手不是最后才出场的吗？
怎么现在就开始发力了？
我想叫他，但他太快了。
可以，现在是我在最后面了。
好吧，提速，赶追前方大部队。
中午雅江顺利会师。
吃饭。
这回，大家的饭量都跟上了。
店老板脸上一副“我见过能吃的但没见过你们这么能吃的”的样子微笑着给我们上菜，但还是说饭尽管吃吧，不够还有。
店里人也不多。我们征得老板同意后趴桌子上睡了个午觉，顺便为下午行程做准备。
接开水。
就我们这每天的耗水量，如果都买矿泉水，那每天都得多十块钱，更何况，有些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买水都没地方买，当然得自己带着。
飞机最近迷上了葡萄糖，煞有介事地说自从我在水里面加了葡萄糖粉后，爬坡都有劲多了。
我说这是心理作用。
他乜着眼，不信拉倒啊。
……好吧，你加多少？
倒倒倒，往多了倒，有甜味了就好了。
我很是怀疑他的水平，但还是信了他的邪。
以后还得爬坡呢，能少一两是一两。
也算是心理作用吧，后面路上每次喝完葡萄糖水，我都都如飞机所说，感觉身体又充满了能量。
这样的话，仙豆是不是也是用葡萄糖做的？
趴在随便睡了一下，打算出发了，也不能老占着人家老板地方。
放坡一时爽。
下午全补回来了。
雅江到相克宗。17km爬升一千多米。
全是坡。
这不算什么，熬过了折多山，爬坡就是个时间问题。
下午的相克宗就给我上了一课，它给我来了阵风。
自行车运动最怕遇到啥？
上坡？
不，是逆风。
自行车的重量就这么一点，风力强劲的时候，遇见些坡度稍缓的下坡，你都得用力去踩，不然很可能会尴尬地被风吹停。
而现在是上坡。
这么陡的坡你给我来阵这么大的风，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拜这阵风所赐，很多人都在这里明白了自己推车上坡比骑车快。
我？
我望着眼前的坡，笑得很干很干。
来，来吧，什么都扛给你看。
我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没能坚持多久，因为我看到了路上的留言。
大概这么几种类型：
放弃型：不行了，老子要推车！
绝望型：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坡！
老司机型：你又不是老汉，推什么车！
游记型：在哪里休息，就在哪里尿尿。
抒发情感型：豆豆，我爱你！
还有大神型：俺是骑上来的！
路上还有吟诗作画的艺术青年，现在具体是想不起来了。
爬坡是很累，对，尤其还是逆风的时候，怨念如果能放出来的话简直可以瞬间够填满江河，但有这么一群逗比在身边陪着你一起，哪里能叫人苦大仇深？
我之后是一路笑上来的。
笑着笑着，也就不觉得累了。
突然想起小野田，那个笑着爬坡的小个子。
如果把路上的留言比作弹幕的话，快到相克宗的时候，弹幕再一次爆发了：
加油啊！还有1km就爬到了！
别放弃！爬完这个坡就到了！
最后1km！快到了！
等等等。
这种留言看得多提气啊，是吧？
好事啊！
是，但我TM都爬了七八个坡了，还有一大片的留言说：“加油啊！还有1km就到了！”
谁！是谁留的！
误导群众啊。
我一口气爬了三个坡你们知道吗？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类真的留言太多，真的很容易让人……
也想跟着写一个。
想想还是算了，这漫山遍野都是，留了也会被淹没在里面。
还有一个，我没买签字笔。
不管了，过两天一定买支签字笔。
这次是真到了——
里程碑旁边的一切都写满了骑友们的爬坡血泪史。
由于到的时间不一样，我和佳哥他们住了不同的客栈。
听说志威今天又有点高反了，这可真叫担心。
到了。
四点半，还有点早，客栈里都没什么人。
解驮包的时候发现馕还在我包里，想着拿出来吃掉它，就掰了一小块放嘴里。
啊……
太干了。
吃不下，想扔掉。
最后送给了客栈老板娘的儿子，很感谢他帮我吃掉了这块大馕，不然我真有可能会扔掉，这么大块馕，扔掉怪可惜的。
订好床位，放好车，洗澡，洗衣服，晾衣服，玩手机。
这里提醒一句，刚进高原不要随便洗澡，得缓一缓，我也停了几天。
好，飞机到了，我们成功会和。
晚饭前下了阵雨，紧接着太阳又照下来，就在我们客栈旁的山里，一道彩虹高挂群山之上，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很漂亮。
晚饭很丰盛，但没了佳哥他们，吃饭吃到后面又只剩下了我和飞机两个人，人不够多，有点尴尬。
我们住在一个十五人间，除了宽敞就是宽敞，跟个大厅似的，中间还摆了两个麻将桌，看来人多的时候应该很热闹。今天人没住满，我和飞机随便选了一个床位，藏式风格的。
我们收拾收拾自己，躺下了。
客栈后有点小江，江水流淌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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