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相思子
【性味】辛苦,平,有毒。
①《本草拾遗》:"辛,有小毒。"
②《纲目》:"苦,平,有小毒。"
③《陆川本草》:"辛甘,有小毒。"
苏半夏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年,除了开始隔一两个月的信件,后来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南子开始一封又一封地往部队寄信,可终是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那些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南子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个隐形人一样。
苏半夏刚走的时候,南子去送他,半滴眼泪都没流,一转身就在宿舍哭得稀里哗啦。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哭声和室友笑闹的声音,我整个心都揪疼了,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给宿舍那些人两巴掌。眼睛是瞎得多厉害才看不见,耳朵是有多聋才听不见?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只能干着急。
当初去做决定去做交换生的时候,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我觉得没有我在苏半夏能把南子保护得好好的,能让她保持现在还算快乐的样子。可是我没料到,苏半夏去当兵了。那时候我就开始担心,南子没有我们在身边可该怎么办,现今的情况看来,不容乐观。
和她一起长大,我太了解她了。乖巧是真的,甜美可爱也是真的,甚至用多美好的词形容你看到的她都不为过,可独独快乐,不是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探究着南子内心深处不快乐的原因,但是一无所获,也许是我觉得没有问题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所以这些年来,我尽可能地把一些快乐的阳光的带给南子,也教着她要学会与人相处。
在别人眼里,南子只有一种形容,就是孤僻。这种孤僻在我走了苏半夏也走了之后演变成了群体的孤立。我很是着急也很是心疼,只盼着这学期快快结束。
我知道班上很多人是不喜欢南子的,因为她不合群,这其中又难免有些嫉妒的成分在里面。
高三时,南子因为压力,因为自己的家人朋友的期望值过高而陷入死胡同的时候,心底的不快乐被一下子放大,南子彻底地掉了进去。那段时间,南子在家里也不去上学,就整天呆呆的,一会话也不说,像个木头人一样。别人问十句,她除了点头摇头,别的什么话也没有,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家里小心翼翼当神仙一样供着哄着,母亲看着南子行尸走肉的样子,害怕一直就这样了,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只差没带南子去看医生了。
南子彻底陷进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我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知会了叔叔阿姨带着南子到各种清幽的山林里去,和她讲话,陪她发呆。可能是山野的宁谧让南子觉得安全,觉得内心有了依托,在某一天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喜欢现在的我。”南子茫然地望着远处,“他们总觉得爷爷爸爸都是名家我也该像他们一样,不说名家至少应该琴棋书画样样在行。他们更觉得我家书香世家我也该温婉良善好修养,一切美好的品性都该在我身上出现。凭什么别人对我好一点就要求我也对别人好处处与人为善,我讨厌周围的人。”南子平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我心疼地抱住她,说了许多别人的故事,南子慢慢开始回应我了。
从自我封闭的世界走出来后,南子再也不你对她笑她就一定要对你笑了,该做的事做,该帮的忙帮,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了起来。就算上大学了我们俩从小陪伴到大而且一个宿舍,去上课去自习也是一个人,我知道她,所以我并不在意。在这种一个人里,她倒也比先前似乎快乐了那么一点,也就随着她不和别人打交道了。偶尔提起,她说只要我在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傻姑娘,我陪不了你一辈子啊。
对于南子来讲,苏半夏就是一个意外。他身上有着所有她向往的东西:自在,潇洒,活得轻松,而且还优秀。优秀并没有什么,关键是在这种别人期望的优秀中乐此不疲就让南子不得不飞蛾扑火一回了。
和苏半夏在一起的日子里,是南子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光,而且是最快乐的时光。这些日子,她做了许多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说撒谎,比如说逃课,比如说和苏半夏一起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在以前,她的教养是不允许她这么做的。苏半夏也确实对南子好的不行,我很放心,我从这个男生的行动和眼神里看到了真诚和怜惜。
南子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庞大的孤单退学了,她也曾试着和室友和同学打交道,但是她们对她示好的冷漠,一点一点诱惑着南子走进了死胡同。我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南子正在房间的案上画画儿,看见推开门的我,也只淡淡笑了一笑,继续手里的动作。快完成的时候,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一角画上一个小小的名,标上日期,这幅画就算是成功了。
“南子”这两个字,来自于《诗经》,只出现在南子画上,她用了十几年。当初读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的时候,南子就取了一个“南”字,用在了画儿上,她那时候觉得,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敏锐地察觉到南子和以往不同了,到底哪里不同,我却又说不上来。
当归
【性味】甘辛,温。
①《本经》:"味甘,温。"
②《吴普本草》:"神农、黄帝、桐君、扁鹊:甘,无毒。岐伯、雷公:辛、无毒。李氏:小温。"
③《别录》:"辛,大温,无毒。"
④《本草述》:"味苦,温,无毒。"
【归经】入心、肝、脾经。
南子在家呆了快一年了,这意味着苏半夏将要回来了。一年里,南子再没提过苏半夏半句,我都以为她要把他忘了。
快九月份的时候,南子给我打电话,要我陪她买衣服,言语间客气得很。我终于品味出回来的时候觉得南子跟以往不同在哪里了,她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谁都礼让有加。周围的一切,别人对她的态度对她的看法,她更加毫不在意。我也终于体会了去她家时阿姨欲言又止的含意,我只觉着心疼。
南子的新衣服一直等到夏天过完了都没有穿过,南子却一日又一日沉闷下去。她一次又一次拉着我,到我们曾经去过的山林,只坐着,不说话。剩下的时间,都呆在房间的书案上,日复一日地作画。我隐约想起苏半夏是该九月份回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来找南子。
今年马上就要过去,除夕夜的时候,我和南子呆在一块儿,她让我借着发新年祝福的便宜,给苏半夏的好哥们儿发了个信息,顺便问了问苏半夏的归期。
“他呀,听说不回来了。他爸在部队给他打理好了,顺便还安排了门亲事,让他就在部队安定下来。”
自闭极了。
南子第十三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清楚地知道我把她救不回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并不厚实的肩膀和并不宽阔的胸膛借给她靠靠。
每次见她,总想起古代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温婉娟秀,因着与落魄书生不被允许的爱情而幽怨神伤,落得一身病痛,终日养在床榻,我见犹怜。而南子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行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只是她总是有一种气质,幽怨的气质,所以总让我觉得她是从古代温婉的南方小镇走来的姑娘,特别生病之后,她就更像了。
半年快过去了,她仍然在家作画,画紫苏,画半夏,画合欢,画相思子,连独活都画成了,就是画不出最后一味当归,而个中缘由,我们都知道。而我预感,她或许永远也画不出来了,因为在尘世里,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也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五一的时候,在我好说歹说下,南子终于决定要斩断情丝,不再活在苏半夏的影子里。她收拾了行李,想再去一次呼伦贝尔。那是她和苏半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旅行过的地方。
在马背上的时候,南子又想起了当初想到的那首诗: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而现在,南子刚好应了那句“只身打马过草原”。
(尾声)
远处,缩成一个小点儿的帐篷外面,一个青年男子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神色急促地拉着一个大娘:
“阿姨,您知道昨天刚来的那个女生朝那个方向去了吗?就是前些年和我一起的那个个子矮矮的的女生……”
(全文完)
西厢唱罢(一)
西厢唱罢(二)
西厢唱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