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爆米花与冰淇淋
海鲜馆子。
面向街道的那面墙,准确的说,并不是墙。老板用一只长方形的大水缸代替了这面墙,没有热带鱼,只有几条红鲤鱼。
女人坐在水缸旁边的餐桌旁,棕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披着。笔挺的白衬衫,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除了这个大水缸,这家海鲜馆子具备所有大排档应该有的标配,厨房蹭出来的油烟气,哭闹的孩子,闹哄哄的谈笑声。
女人就这样一个人端坐着,路过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对她多看几眼,在这样的大排档式餐馆里,女人是标新立异的存在。
桌上摆了两个菜,清蒸鲈鱼和辣炒花蛤。鱼皮入锅前用刀划开了口子,上面铺着几条细长的生姜和嫩绿的辣椒,汤底是乳浊色的。花蛤张着恰到好处的口子,辅料是细碎的辣椒末和葱段。她动了动筷子,戳了一下鲈鱼,但始终没有吃一口,像是在等人。
手机上跳出微信消息,“小绒,我在门口了,现在进来?”
女人的脸面似笑非笑,回了一个字,“不”。
隔一会,仿佛觉得太过敷衍,又重新打开手机,回了一句话“点菜的时间还没到,稍等。”
隔着玻璃鱼缸可以看到门外的那个男人,他淬了一口痰,从右边裤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他的手指细长而骨节分明,指头上没有烟熏的暗黄,抽烟时没有舒然的表情,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很明显,他在等女人的消息。
女人现在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吃菜的时候会用双手轻轻遮住嘴巴,看不出来菜品的具体味道。服务员先后又端上来几个菜。毕了,她用纸巾轻轻点了一下嘴角,尽管吃了一顿饭,口红色泽还是一样鲜艳,分毫未有不妥。
她盛了一碗丝瓜汤,没有喝。
男人还蹲在大樟树下吸烟,看到微信消息,他猛吸了一口,扔掉了剩下的烟屁股,临走前用脚很重的踩了两下,算是摁熄了烟头。
下一刻,他直直的立在鱼缸旁,天旋地转。
餐桌旁的女人长着跟小绒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右脸颊的那颗痣,小绒长了一颗黑痣,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赫然嵌着一颗红痣。无需开口说话,一样的眉眼,但凭借眉眼之间的表情,男人就可以判断出来眼前这个女人大概并非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年的妻子。
女人笑了起来,“亲爱的,菜点好了,快坐下吃吧!”她用眼睛瞟了瞟旁边的凳子,用一种无声的命令强迫男人坐了下来。
“你是小绒?”谈不上质问,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亲爱的,你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不是说好在第一次吃饭的店里碰面吗?”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别说,我真担心你忘记这个地方!”
男人想起昨天夜里收到的短信,“明晚六点老街海鲜馆见面。——老婆”妻子在一个月前,赌气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男人虽然很希望妻子能够回来,但在深夜收到这样诡异的短信,背脊还是泛起了一股寒意。
“这一个月,你去哪里了?”
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呶,为了见你,我从很远的地方过来,鞋子都脏了。”白色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现在干了,生起了一些裂痕。女人仿佛确实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只是衣衫整齐,头发干净,肌肤雪白。
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角,摆出小女人的姿态,“亲爱的,你看啊,这鞋子穿着多给你丢面子,吃完饭带我去商场吧,买双新的!”
男人点了点头,“那先吃饭吧。”
他捡起一双筷子,扒了两口饭。桌上是女人的剩菜,但他不是很在意,眼前他渐渐镇静了,开始在心里打算盘,“这个女人如果是小绒,那她一定是被下蛊了。如果不是,小绒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是打电话给老张吧。但上次在警察局跟他说小绒失踪了,他也不热心,想必这次也不会上心。哎,要不还是自己想方法吧…”
“亲爱的,在想什么呢?”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盯着他,原先的笑意不见了。“怎么,饭菜不合胃口?那就别吃了。”
“啊。没有,你点的菜…”
不等男人说完,女人迅速接了过来。“别说我点的你都喜欢,有意思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想让你试试吃剩饭剩菜的滋味。”
男人怔住了,“小绒,我。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但你平时从来不这么说话。你今天怎么…”
“是啊,所以我不是你的小绒。”女人坐了下来,还是优雅的笑。“我在医院的停尸间,捡到了这个女人的尸体,好一副皮囊,刚死。”
女人拉过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蹭了两下,“你摸摸。是我,费尽千亲万苦,才将她拖到了山里,撕下她的脸面,与我这张脸的大小真是再契合不过了。” 她抬了抬修长雪白的脖颈,人皮与骨头早已契合在一起。
玻璃鱼缸上映衬出这个雪白的女人。
男人一下瘫倒在地,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自己的脸皮上揉搓,一会又开始不停地抓弄自己的头发,他感到血液在一点一点冰冻,眼泪与鼻涕顺着嘴角滴到了衬衫上。那鼻子跑到了额头中间,眼睛从眼眶中掉了出来滚在地砖上,嘴唇慢慢变成了鲜红色,不一会儿,黏杂的血液不由分地渗了出来。
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木质盒子,扔在男人面前。
“脸面是好,只可惜这个女人世上未了之事实在过多。夜夜托梦于我,如今我将她的骨灰交给你,她若爱你也罢,她若要报仇也罢,与我无任何相干。”女人从地上捡起男人的眼珠子,吹了吹,替他重新装了回去。
“盒子里装了小绒的怨念,拿着它,按她说的去做。”女人的眼神意外凛冽,还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男人抱着木盒子,心如止水。想起与小绒一年的夫妻生活,曾经许诺海誓山盟,一生不负她。但不想短短半年时间,自己却夜夜晚归,甚至不归,几次酩酊大醉之后,竟动手打了她。就连妻子的失踪,也是三天后才发现的。
“是我害死了她,我该死。”男人痛心疾首。
没有遗言,他抱着木盒子,冲向桌子对面的玻璃鱼缸,一头扎了进去。鱼缸被撞出一个大洞,男人的头恰好嵌在了里面,他开始挣扎,双腿踢打了起来,碗瓢碎了一地。他本能屏气,但不过数秒,大量的水涌进呼吸道和肺泡,窒息在一点一点逼近。越是挣扎,脖子越是扎进玻璃中,鱼缸壁上血流像是快要枯竭的泉水,一丝一丝缓缓淌下来。红鲤鱼一团簇拥到眼前,男人的瞳孔迅速放大,那团红色像极了生前送给妻子的第一束花。
结束了,所有的惊慌、恐惧和骤然寒冷。
红色木盒子从男人的手里滑落,盒子弹了开,里面空无一物。
女人就这样站着,腰背笔挺,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死在了鱼缸里。她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机,贴在耳朵上。
不一会儿,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通了。
“小绒,他死了,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