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发现操场塑料跑道外面地坪上有一群白色的灯,它们很普通,只是在每天天黑的时候才显示存在,而那光芒也丝毫不耀眼,我总是感觉它们的辐射范围只有半米左右,一米之外就几乎看不见了。
从远处望去,它们像是打进地面里的许多图钉,那时候,我总是想起来小王子里描写过的一千盏路灯依次“啪、啪、啪”亮起的样子,如今,我却想起来七八年以前,我扶着教室窗子边看见的,山上星罗棋布的太阳能灯群,在满山的黑暗中,它们真的就像星星一样。
我思索了一下为什么会想起来两种不同的画面,然后得出了时间不同的结论。说起来尴尬,我发现这句话是句废话,因为只能有这么一种情况。其次,这可以用唯物辩证法来解释,叫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更尴尬的是,这也是一句废话。
去年冬天的时候,下午天黑得很早,通常我六点钟吃完晚饭,天色就已经黑沉沉的了,我会顺路去操场溜达一圈。刚进大门的时候,我的肚子还很浑实,走路都感觉多带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走起来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干部,一部一踱,威风凛凛,等走上个半圈,在最远离大门的人最少的那地方,感觉肚子就不那么多余了,于是就恢复了青春的活力,有的时候哼着歌还会开心地蹦起来,如今说起来会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挺老了。
这并非矫情,只是有感而发。我想起来去年我曾经记下来一句格言,大意是讲,男人傲慢,女人愚蠢,而人类共同的缺点是无知而不求进取。
这句话当时我觉得很对,理性而一针见血,于是郑重其事地写下来背过了,觉得这句话如何如何重要,一定要永远记住才好。
而今天当我再次经过那地方,看着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人影,忽然就想起来这句话,可是却想不起来原话究竟是怎样的了,这让人深感失望。
失望的并非是时间已逝,而是过去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说真的,我觉得像我日常那些无聊的生活,就算全部失掉了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惜,可是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美好的东西,它们也会同时消逝。
《追忆似水年华》这小说之所以被很多人珍视,在我读的那一版的序言里,有几句描述人们这种感情特别精髓,这里我难以原文复述,待我过几日细细说来。
我发现那篇序言行文很像普鲁斯特,这就是说,节选它的一部分是不现实的,所以我拼了几段出来,如下:“普鲁斯特知道自我在时间的流程中逐渐解体,为期不远,总有一天那个原来爱过,痛苦过,参与过一场革命的人什么都不会留下。……而且可叹的是,‘房屋,公路,大街,唉!都转瞬即逝,如同年月。’我们徒然回到我们曾经喜爱的地方,我们绝不可能目睹它们,因为它们不是位于空间中,而是处于时间里,因为故地重游的人不再是那个曾以自己的热情装点那个地方的儿童或少年了。”
还有一点是我当时同时想起来的事情,是关于《春江花月夜》的。高中的时候,每天早读我都背一遍这首诗,滚瓜烂熟。当时为“孤篇压全唐”的名号而倾倒,而近来的理解慢慢深刻了些许,我发觉这首诗透露着盛唐那种繁华与自信,这个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带给那一群诗人的,不仅仅是繁多的题材,还有自尊而开阔的胸襟,这种胸襟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既是不可逾越的高峰,也是千年一见的昙花。
其次这首诗还有另一种情感,即对时光蹉跎与人生易老的感慨,这种情感沿袭孔子“逝者如斯夫”与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传统。事实上,这种感情一直弥漫在中国文坛数千年之久,中国的文人们,永远被时间与命运而折磨,他们沉思,摸索,寻找答案,用诗篇与文章记录心得,前赴后继。他们之中,有人得到了答案,也有人没有。其实按照后来人的角度,他们心路历程怎样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即使看到了他们的答案,于我们也没有用。每个人都面对着涛涛江水的时间与不可捉摸的命运,站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的时候,未来都是混沌一片,尤其是当过去越来越长而未来可物料地将至尽头,这种迷惘和不安就越发深刻,他们可以说出心里所有的不忿与疑惑,也可以给出一百种不同的解答。只是,悲伤的是,这种不安终究没有彻底解决的方法。
说了这么多,其实这种疑惑也很多次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当然我也很多次地思索,理所当然的,我也没有答案,不过我的解决方案是,忘掉它。例如我在溜达的时候没想到这么深远的,只是想到《春江花月夜》而已,还有的是,当我慢慢悠悠踱步的时候,身边总是环绕着一群放纵的风,耳边也总是充斥着白杨树叶子呼啦啦的响声,这种情景,和以往许多日子一模一样,我称之为,一半的夏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春夏之交期间,天气时常有两种形态,白天是夏天,而清晨与傍晚是春天。我以前曾经思考一个事情,我究竟喜欢哪个季节呢?时至今日,我依然首先考虑冬天,不过,秋天其实也不错,秋高气爽也是另一番情景。后来我想,在秦岭里面,春天也是很有味道的,有一句诗这么说,“一想起悲伤的事啊,梅花就落满了南山。”在我的脑海里,一想起春天,就看见群山环绕的山谷里渐次绽放的春花。
最后只剩下一个夏天了,当然我也不是说夏天不好,比如夏天最低限度还有一本《夏至未至》打底呢。当然夏天拥有的不仅是这么点东西。几年之前,我偶然发现了一个akb48巡演的视频,那个视频人气很低,之后我用了老长时间才找到。那个巡演里,几个主要的C位都不在,于是把一个似乎不怎么出名的女孩推到了C位,叫做川荣李奈。我想这就是缘分了呀,因为那么多人里我偏偏遇见这一位,时至今日我能记住的成员也不过双手之数,而她就是其中之一。其实我不是因为她身材很棒,长得漂亮或者声音很好听,只是在那个环境之下,她忽然就有了漩涡那样的吸引力,善良而美好。那是一个夏天,在室外演出,不过没有烈日,是个阴天,于是我看到的就是一层平铺千万里出去的阴云之下,一群女孩子挂着讨好的笑容跳丸子舞,而站C位的川荣,她在一群随风摇摆的红莲花里成了最端庄的一朵,动作矜持却到位,笑容也点到为止,没有很出色的东西,却容易给人以好感。
我反省了一下,论丸子舞的话,很多版本里这一版也很难排得上号,而之所以记得很清楚也只是因为那个特殊的夏天而已。最近在翻社区的时候,发现一首很好听的歌,是门谷纯和伊吹唯的snow night。我忽然发现这两个名字很搭,有点像叶孤城和花满楼这种。其实也有点可能是因为那个小视频也是几乎同样的场景,即阴霾的夏天,当我重温一遍的时候,发现人家本来是晴天的,只是唱了片刻天就阴了,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它一直都是阴天那样。其中伊吹唯有一句,“擦肩而过的人,总是重叠着你的影子,群星是因为距离才会如此耀眼。”这一句非常动听,具体比较难形容,但有点像中岛美雪唱“雪之花”的感觉,只是伊吹唯这句更加微妙而遥远,好像,是一个女孩在很远的时空里向着星空祈祷,只是可听不可即。
说到这里,其实应该感叹一下造物者的神奇,怎么造出了四季这么精致的东西,我也不矫情了,只是想说,唉,其实这个时候特别适合用普鲁斯特的文风写上一段关于我的思绪穿越了好多个春夏之交看到了许多辉煌而美丽的景象,然后心有所感,情不自禁地写下一篇类似于《追忆似水年华》那样的散文化小说的段落,不过普鲁斯特毕竟只有一个,而我只是一个很喜欢听白杨树叶哗啦啦响声的人而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