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夏打电话要我去他的酒吧坐坐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的摇椅上舒适地看着国际新闻。他在电话里说道,快来,我给你看看一款葡萄酒。我便兴致昂扬地动身了。这主要是因为前几次我在他酒吧里嘲讽了他,在吧台边,我问他,有没有“法国1895”?他笑着摇了摇头。“那马天尼呢?”我不死心。他一脸鄙弃地说:“这些土豪酒你喝得起吗?”我说:“我是谁?法国一半酒庄都是我的,平时我只是财不外露。”
老夏听罢,呵呵呵呵笑了很久,看了他那恶心模样,我心里真希望此事有一只苍蝇飞进他的大嘴中。待他笑够了,我轻蔑的对他说:“乡巴佬,看你这酒吧规模不小,却连这些葡萄酒都没有,你还真好意思。”老夏挥了挥手,说:“不是的,不是的,小县城里没人喝得起,我订这些来也没有用。”这次轮到我呵呵呵呵,笑毕,对老夏大声说道:“那行,来两瓶青岛,冰镇的。”
怀着这样的记忆,我来到了老夏的酒吧。
2
到了酒吧门口,我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招牌“湄南曼谷”,四个大字镶嵌着霓虹灯,色彩迅速变换着,妖冶而诡异。对于这个酒吧名,我也问过老夏,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记得当时老夏正吸着烟,吐了一口烟后,半眯着眼,如若世外之人,轻声说道:“曼谷在泰国湄南河下游啊,而且我很向往那里的野生环境,宁静又自然,所以我就给酒吧取了这个名字。”我说:“屁,你就是喜欢那里的人妖,哪用说那么多废话。”
老夏立马恢复了他的本性,把吸完的烟屁股往地下一甩,骂道:“靠!老子才没你那么重口味!”说着一巴掌拍到了我头上。
3
我走进了酒吧,正好看到老夏坐在吧台边端详着手上拿着的未开封的葡萄酒瓶。我偷偷走到他身后,吸足一口气,猛拍他的肩膀,并大声喊道:“老夏!我来了!”他一个激灵,手上的瓶子差点没拿稳,瓶子晃了老半天,他才一把抱住,像抱着个绝代美女。老夏幽怨地望着我,咬着牙狠狠说道:“幸好我抱稳了,要是摔碎了,把你卖个十遍都赔不起。”我一脸无所谓:“什么破酒,把它当个宝似的。”老夏也不多说,把酒瓶递给我:“看着,小心别磕着碰着。这下看你还敢说我这酒吧什么。”
我接过手,凑近一看,天,竟然是拉菲,这酒主要供应各国皇室,每年全球上市不过5万瓶,在这个小县城此前我还从未见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弄到,真了不起。但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拉菲市场上卖的十有八九是伪劣的,怕是这小子被坑了。于是我满脸笑容的对他说:“老夏啊,怕是你被坑了啊,这酒十有八九是假的啊。”
老夏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就是真品了,你的眼光一向不准。再说,我当年在泰国当大毒枭的时候贩毒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有能耐的人,这酒就是他们送的。”
我一阵无语,心想这仁兄又在臆想了,遂未说话。他见我没理睬他,也不争论,只是把拉菲收起来,说:“这拉菲等以后重要日子再喝,咱们今晚就喝威士忌。”我们喝了几大杯,眼神开始迷离,看着他一脸笑意,我想起了以前和他说过的话。
4
那时也是在深夜,不过是在我的房间里。我问他:“你那‘湄南曼谷’哪个时候开的?”
他说:“就去年,刚从泰国回来,这边没朋友,开个酒吧,认识认识人。”
“那你哪来那么多钱?孤身一人在外,难不成你是富二代?”
“怎么可能,我要是富二代还会在这儿混?早到北京上海广州了。”
“那你是在泰国赚的钱了?”
“对啊,在那贩毒,赚了点钱,然后回来在这开了个小酒吧,享受几天正常生活。”
我瞪圆了眼睛,嘴巴大张,占据了半张脸。我突然想到自己很像名画《呐喊》里那个面部扭曲的丑男人,于是赶忙闭上嘴巴。
老夏看我这幅样子,笑着说:“怎么?吓到了?我一般卖冰毒,那东西可赚钱了,不过我都不去吸,对身体不好。”
“那你没被捉着枪毙?”
“运气好,躲过来了。”
我渐渐平复了过来,想着这是不可能的,他在唬我,种种迹象表明,他只能是土豪或者是富二代,因为没有一个毒枭看起来像他,斯斯文文,从不生气,长得不丑算得上清秀,甚至偶尔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书生气质。我笑他:“你是警匪片看多了吧?别逗我,我知道毒枭都不长你这样。”
老夏说:“你不知道,这社会上外表是看不出什么的。往往最邪恶的事情才救得了所谓的神圣。”说罢,我们都笑了,也许是自嘲,亦或是其他什么。
5
在酒吧里,老夏和我喝了一个多小时,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聊天,所以喝得不多,不醉,微醺而已。;老夏说要骑摩托车载我兜风。我说酒吧呢?他说,有店员呢,少一个老板不怕。
此时接近凌晨一点了,街上没人,正是兜风的好时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感觉很庸俗喧闹,心里也会不自觉的烦,所以喜欢在深夜里,静静感受着宁静带给我的舒适。老夏的摩托是赛车,我对赛车不了解,只是觉得拉风,因为这辆赛车油门一加轻松上120迈。
老夏载着我溜达了半个县城,幸好县城不大,所用时间不多。我坐在老夏后面,看着他开摩托的样子以及他被风吹得向上翘的黑发,才发觉他也挺年轻的。我问他:“你今年几岁啊?”
他大声说:“30。”
“我不信”
“好吧,25。”
“我还是不信。”
“24,真的就是24岁。”
“这还差不多。”
“你呢?”
“23。”我笑着喊,因为开的太快,风声很大,风刮在我的脸上,生疼,不过我觉得很舒服,不知为什么,或许男人都喜欢激情吧。接着我又调侃他:“大毒枭,你怎么这么年轻,枪都拿不起吧?”
“屁,你当我是你啊。我16岁就去泰国了,现在算是精英了。”
“大毒枭不都是从不信任人的么?你怎么把什么都告诉我啊?”
“因为,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谢谢你。”
“你在泰国认识的人不是吗?你谢我什么?”
“他们只能算是伙伴,朋友和伙伴有区别的。我没谢你什么,我随口说的。”
今晚玩的确实不错,只不过再回来的时候,摩托以很慢的速度不可思议地撞上了一只在路边睡觉的小流浪狗。我们赶忙把它送到未关门的兽医院里。
6
我们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兽医院,把伤狗递给了医生,医生嘱咐说第二天早上再来这接这只狗。我和老夏赶忙回到家中,因为太困了,想好好睡个觉。到了家中,看见时钟已经指到两点半了,心想这个时间段没睡果然会发生什么倒霉事,不过倒霉的不是我们,是那条流浪狗,但是那条狗好像是睡着时被我们碾到的,他的狗品还真差,睡着都会倒大霉,不过我们人类又何尝不是呢?这是我清醒时的最后想法,紧接着我便倒在了床上,连澡都没洗就睡着。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老夏就骑着摩托在我去兽医院接伤狗。到了医院,那只伤狗已经包扎好了,医生还帮它洗了个澡,我们才发现它浑身雪白,毛又长,特别可爱。老夏一看喜欢得不得了,嚷着要带它生活,伤狗似乎也很喜欢老夏,拼命用舌头舔着他的手。我心里很鄙视这只狗,对老夏说:“看看这狗,昨晚才被你撞了,今天就这么粘你,以后把它卖了,指不定它还会衔着新主人的狗粮给你,我真的很怀疑它的狗生观正不正常。”老夏没说什么,只不过用看同类的眼神看着这条狗,我看着老夏这样毛骨悚然。那只狗看见了我,前爪扑向了我,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盯着我,我瞬间被萌到了,不好意思地说:“好了,我错了,以后我会帮忙照顾它的。”老夏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还是你懂我。”
后来这条狗一直跟着老夏,他帮它取了个名字“多比”,我笑他怎么那么像是少女取的。他说,念快点。
我念了一个月,终于明白老夏的意图,念久念快的话,“多比”会念成“逗B”。
一个月里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在家里上网找工作,定时去湄南曼谷喝酒聊天逗多比,再散散步。日子过得平淡甚至窝囊,但我知道这才是我的生活,一统江山举世闻名什么的,与我无关。
7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和老夏走在街上,正好经过中学门口,又在放学的点上,出来了大批大批的中学生,我们停了下来,我扭过头问老夏:“你读过书么?”
他说:“高一上学期没读完就辍了。”
我问:“那你身上怎么偶尔有股书生气质。”
他说:“应试教育下的叫书呆气,我比他们少受几年应试教育,所以就变成书生气了。对了,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我苦笑:“高二没读完,我也辍了。”
他说:“其实读书那会儿,只有年龄才是最宝贵的,其他什么都不算。”
我说:“是啊,你看那群学生,多么朝气蓬勃。”我顺手指了指那边的学生。
老夏眯着眼望了会儿,惊呼:“那里怎么有个持刀男?快看,黑衣服的。”
我立马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一个持刀男竟然举起刀来砍向身边的中学生,中学生猝不及防,被砍中了脖子,直接瘫倒在地,血从中学生的脖子处喷了出来,染红了一小片柏油路,甚是吓人,完全不亚于电影特效。我本能地掏出手机拨打110,而老夏本能的,竟然是冲向持刀男,期间还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看样子要和持刀男肉搏,我很惊异老夏竟然随身携带着匕首。
持刀男砍完一个人,还欲对别人下手,却发现一个壮男子拿着一把匕首冲向他,急忙往后退,面对着他。老夏不等他出手,先出匕首刺向持刀男,持刀男一闪,同样伸出那条比匕首长一半多的西瓜刀挥向老夏,上面还带着血迹。老夏练过武,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我大为紧张,急忙跑向不远处的工地,拿起一条长钢管又跑了回来。老夏看见了我,大声说:“快砸他的脑袋。”我看到老夏手臂上有一截刀印,流着血,手掌还抓着持刀男的西瓜刀,虎口都裂了,血像泉水一般汩汩地渗出来,持刀男的身体也并未比老夏好对少,两人僵持着。
两个血人,地上一大摊血,还有一个血人躺在地上,这极具震撼力的场景出现在我面前,胃里一阵翻涌,但我马上忍住呕吐感,瞄准持刀男的头部,想尽快结束这场斗争。我用力一扔,钢管在空中优雅的转了几个圈,然后,同时打中了两人的头部,两人一齐晕了过去。
我终于捂着肚子,弯着腰,把这辈子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周围的学生面色惨白地望着场地中间的四个人。
8
医院里,老夏恢复得很快,一个月不到就可以出院了,我每隔一两天来看望他,期间有警察找他谈话,他们示意我出去。等到他们出来了,我向他们打招呼,哪想他们面色不善地看着我,然后轻叹一声,走了。我进去问老夏谈了些什么,他只是说,过几天警察会给他开表彰大会,然后上报纸上电视。我问,那我呢?他一脸不屑,你?想得美!
出院这天我陪着老夏出了医院门口,我笑道:“才在医院待几天,就老这么多了,要是一辈子,那还不抑郁死?”
老夏说:“是呀!那就像被关进监狱一辈子一样啦。”
他真的老了,头发白了许多,皱纹多了很多,连走路都蹒跚了许多。老夏突然停了下来,望了望前方的枫树,枫叶都霜红飘落了。原来现在是深秋了,还别说,风吹来,还有点冷。
“你该找个工作,找个女朋友了。”老夏无缘无故说出了这句话。
“你,我性取向很正常啊,你别瞎想啊。”我一脸狐疑。
“真的,成个家好很多。不能再这么胡闹了。”老夏一脸认真地说。
“有心事?别骗我,你肯定有。”我指着他。
他脸色铁青,没跟我说什么就走了。也许真的有什么事会发生,我想。
9
星期五的晚上,我坐在摇椅上看着国际新闻,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两天湄南曼谷怎么没开门,老夏去哪儿了?多比还会在酒吧门口吧?很多问题包围着我,烦死了,又想这几天没去湄南曼谷就不习惯了。
这时一条新闻吸引了我,标题是“近日警方破获一起贩毒案,犯罪嫌疑人在逃两年终于被抓获”,标题下面赫然是老夏的照片。播音员叙述了老夏的生平,他是孤儿,16岁偷渡泰国贩毒,波及中国泰国越南,贩毒累计几百公斤……
看完后,我的内心很平静,原来老夏真的没骗我。我笑了笑,其实他是个好人啊,怎么坏人不被惩治,反而要抓好人呢?我想不通。我指了指电视荧幕里的老夏的照片,说:“看来你没说错,你在开表彰大会,全国人民都知道呢。还有,你这乌鸦嘴说什么都那么准,这不前几天说要终身监禁,现在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我觉得很奇怪,本该伤心的,自己却那么平静。
门铃响了,快递送到了我家,我拿过一看是信封,不小心一抖,信封里的钥匙掉了出来,是湄南曼谷的。信封里还有封信,只有几个字:“湄南曼谷,钥匙,多比,拉菲,老夏。”我看了看日历,猛然发现,到今天为止,认识他刚好一年了。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湄南曼谷门口,用钥匙打开门,我循着记忆,走到吧台角落,有一个抽屉,记得老夏说过,这抽屉往上一提才能打开,力度要刚好能把摩托车油门扭到120迈。我试了许久,终于打开,往里一看,果然是拉菲,拿了出来。而后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很不习惯,我把酒吧门关上,刚好看见多比在门外坐着,他还是那么小,似乎不会长大了。它看见了我,兴奋地扑过来,尾巴直摇,看来以后得照顾它了。我一手拿着酒,一手抱着多比,赶回了家。
回到了家,拆开了酒的包装,里面又有一封信,我以为老夏写了很多字,可只有几行。信里写到:
“拉菲归你了,多比归你了,我的酒吧过户到你的名下了,现在也归你。记得我就记着,记不得也没关系,因为我记得你。我没骗你,因为我说过,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兄弟,也是唯一一个,他们都不信我,只有你信我。我只想告诉你,人都是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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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着老夏给我的拉菲,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香甜,我只觉得苦涩,原来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喝名酒啊。窗外冷风刮的紧,整个地区的温度都降了,看来是得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