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不写剧本，原来是这个原因

作者：Jason Sanders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Filmmaker

在我采访王家卫的前一天晚上，他出席了他最伟大的电影之一、1994年的《重庆森林》的特别放映，并向满座的观众发表了讲话。长期担任夏威夷国际电影节策展总监的安德森·勒友善地接住了王家卫的一些开场玩笑（「安德森，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这都25年过去了，25年后还是那个老问题！」他开玩笑地回答了第一个有点无关痛痒的问题），并从他那里哄出了一些精彩的故事和回忆。
「每部电影都有自己的运势，」王家卫说。「有些电影的拍摄过程真的很艰难：天气不对，演员不对，地点不对。就是说，拍摄过程中会发生很多事情。但就《重庆森林》而言，情况正好相反。我认为它是一部非常幸运的电影。为什么呢？嗯，我们在六个星期内拍完了这部电影。相较之下，这是我拍过的电影中耗时最短的。

基本上，整部电影是在两个取景地拍的，其中一个是重庆大厦。对于那些从未去过香港的人来说，下次你们应该去那里看看，因为我认为它是一个地标性的建筑。那是一座有着数百个旅社的大厦，所以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尤其是背包客，都会去那里。它曾经是非常不同的；20世纪50年代，那里是影星常住的公寓，但后来就变成了形形色色的旅馆。
「这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很了解这个地区，所以电影有一半都是在那拍的。对我来说，《重庆森林》就像香港的日与夜。有人说这部电影是关于这个或那个角色的，但我的想法是，『不，这部电影是关于香港的，这是我写给香港的情书。』这是我熟悉的地方。电影是在我长大的地方拍摄的。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出去太远，虽然整个地区（尖沙咀）是娱乐消遣的好地方，适合夜生活，但重庆大厦才是夜总会之所在。那里有香港最好的夜总会之一——叫碧瑶夜总会（Bayside）。（那里也是王家卫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甲壳虫乐队来访香港时，他们在那里举行了记者招待会。的确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 《重庆森林》(1994)
「我在中环也拍摄了几天。当时那边有一个自动扶梯，我们的摄影指导杜可风就住在电梯旁边。我想，『这是个好主意。』我对杜可风说，『你的公寓是拍这个故事的最佳地点。』所以我们接管了它，当然我们把它弄得一团糟。房子还被淹没过。有趣的是，当我们淹了他的公寓时，他正拿着相机在拍摄。『什么？』他说。『好，我们开拍吧。』」 「不过，你们知道吗，他后来得到了回报，」王家卫开玩笑说。「《重庆森林》公映之后，有很多影迷，尤其是女孩子——她们都来自日本。每天晚上他都会跟我说，每次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总会有几个粉丝等在那里，问他，『啊，你是杜可风吗，这是你的公寓吗？』『嗯，是的，你们想进来看看吗？』因此，他有了很多女朋友。」
王家卫（右）与杜可风
「我们的预算和时间都很有限。此外，这也是林青霞这样的人物第一次——她有点像香港电影的女神——在一台永不停歇的摄影机前演戏。摄影机总是在动，而且她总是和一群非职业演员对戏。他们基本上都是来香港的旅客，我们问他们，『你们想拍电影吗？』他们说：『当然。』这的确需要很多运气。天气也很好。我们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拍摄，总是被警察找麻烦，但这是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我们在六周内就拍完了。」
关于在重庆大厦内拍摄
「我给这部电影取名为《重庆森林》，但我从来没去过重庆这个城市。事实上，我几个月前去了那里一趟。他们说，『你拍了一部叫《重庆森林》的电影，但你从没来过这里，』所以我去了那里，发现它和香港其实很相像。但当时，我是根据20世纪60年代的重庆大厦发展整个故事的。那里有一家（碧瑶）夜总会，我父亲在那里工作。
我还小的时候，有时候我父亲会邀请我母亲去那里跳舞，但是我从来没有被允许去重庆大厦。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充满好奇的地方。后来那里建了很多旅社，所以表面看起来很危险，不适合小孩子去。那座建筑在电力设施方面也极其危险，因为它在非法旅社里的布线不当，一旦失火就会有大量人员伤亡。所以很少有人得到去那里拍摄的许可，没有电影是在那里拍摄的。」
「当我们决定在那里拍摄之后，我派我的助理去那里待了一个月。『伪装成一个背包客，』我说, 『住在那里，每天给我同步笔记，关于所有的日常活动，以及每层楼之间的所有路线等等。』等到最后拍摄电影时，因为我们没有得到拍摄许可，就像我们要进行实际性的抢劫。我们有一张地图，因为重庆大厦有不同的出入口。
『青霞，』我们会说，『只管进去，摄影机会跟着你。保安也会追来，所以我们从这个口出去。』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准备好，而保安也没有准备好；毕竟，他们没想到像林青霞这样的人会出现在重庆大厦。然后我们再试第二次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整件事就变成了例行的程序。

我们每次都得换出入口。我们通常在晚上七点左右去，那是保安的餐休时间。杜可风会和两名剧组人员一起进去，后者负责保护他，因为保安并不高兴。这是非常戏剧性的，杜可风在每天的拍摄后都会有很多瘀伤。
后来拍《堕落天使》的时候，我们变得像贵宾一样，因为《重庆森林》让整座大厦蜚声国际。这对旅游业有好处，对他们的生意和声誉有好处，所以我们突然得到了更好的待遇。」
《堕落天使》(1995)
关于拍摄这部电影的起因
「我们创办了泽东影业（王家卫自己的制片公司，与刘镇伟合创），拍的第一部电影是《东邪西毒》。花了我们两年时间。所以后来我们想拍一部电影缓冲一下；拍《东邪西毒》的过程充满了挑战和痛苦。在武侠电影里，人实际上是不会飞的，所以你必须创造整个场景，所有的服装。你必须一步一步来，所以我们决定拍一部现代戏，你不用做太多的准备。在那个时间点，我觉得不仅仅是我，我的整个团队都觉得我们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东邪西毒》(1994)

林青霞是怎么参与到这部电影里来的
「拍《东邪西毒》之前，林青霞在两年的时间里拍摄了10多部古装/武侠电影。她有点厌倦了古装和武侠电影，因为每次她都要花2-3个小时化妆和打扮。拍完《东邪西毒》之后，我问她，『你不觉得厌倦吗？』她说，『嗯，我已经厌了，我想拍一部现代戏。』我又说，『我手头正好有一部。你想演吗？』她回答说：『当然了。』所以时机也很重要，如果你在一位女演员职业生涯恰当的时间找到她，整个过程会更容易一些。但就像我说的，《重庆森林》的运气很好。」

「拍这部电影时，我们提前一周与林青霞碰头（开始塑造她的角色）。像《日落大道》那样的。在她的想象中，她扮演的是葛洛莉——卡萨维蒂的电影《女煞葛洛莉》里由吉娜·罗兰兹饰演的角色。所以我们花了两天时间让林青霞来扮演这个女演员，《日落大道》版本的她，我想，『好吧，让我们直接进入葛洛莉这个形象。』然后就开始了拍摄。
对于林青霞来说，她已经拍了100多部电影，我认为《重庆森林》可能是她的第100部电影。她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角色，但这个角色真正让她脱离了她的安全网，因为，首先，她戴着太阳镜。怎么会有人想让她——香港电影里最大牌的影星——戴上墨镜？

林青霞常常要花两个小时化妆，你就只能在那儿等着。但是在街上拍戏时，你不能等两个小时。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她说，『这个角色戴着墨镜，那我就不用麻烦了。』所以我们给她戴上了太阳镜，再戴上一顶假发，这样我们就能说，『嗯，我们马上开拍吧。』没有彩排，没有控制。
对她来说，这是一次非常新鲜刺激的经历，你可以注意到：她看起来很不一样，她演得很不一样，她的节奏也不一样。所以我宁愿放弃《日落大道》的想法。我通常不做改变——想象一下你已经花在剧本和想法上的时间。

你必须做出改变的唯一原因是形势、预算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由。另一个原因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应该害怕做出改变。」 关于和梁朝伟的合作
「与林青霞相比，梁朝伟的名声还没那么大。这意味着他更加灵活；从我的第二部电影开始我们就在一起合作了，所以我们非常了解彼此。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有这种默契。他不是很好奇下一部电影是关于什么的，甚至也不是很好奇这部电影是关于什么的；他只是说，『好。那就拍吧。一起玩吧，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拍摄过程中不停地改，所以先拍了再说。』」
关于影片的英文片名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对片名很随意。电影的第一部分发生在重庆大厦，所以我们有了『重庆』。故事的第二部分发生在一个叫『午夜快车』（Midnight Express）的快餐店。所以我说：『重庆……快车。』很俗气，对吧？」
关于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获得投资
「有时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商谈反而更好。如果你寄给他们一个他们不喜欢的剧本，获得投资的机会就很小了。但如果他们问，『你写完剧本了吗，我需要看看？』你就说，『我还在构思呢，』那么你就有60%的成功率。」 关于影片中的音乐和与王菲的合作
「王菲虽然是一位歌手，但她毕竟不是演员，她没有接受过任何表演训练。所以我们开始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她实际上非常紧张——特别是在中环拍夜戏的时候，那里相当于香港的苏活区，我们并没有获得拍摄许可。在镜头里你可以看到她站在快餐店里。但在摄像机后面，会有50或100人看着，人们会来回走动，还有人看着她。所以这不是一个很容易的挑战。

为了帮助她，我说，『为了抓住王菲的节奏，我们来放这首歌吧。她的感觉会好很多。』当你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你会注意到音乐和角色的肢体是多么的相配。通常你会在拍摄之后同步音乐和声音/画面，但是我们实际上是在拍摄的时候就放着音乐，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她自然发挥。她被音乐所吸引，会为音乐发展出节奏，并感到更加自信。」
关于让梁朝伟和金城武的角色都是警察的决定
「在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为了获得投资，多数情况下都要先展示一些图景。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没有剧本，但你已经有了一个演员阵容，你必须告诉发行商这部电影的提要是什么。就《重庆森林》而言，很难向他们解释：『这是一个关于香港的故事』、『这是一部关于音乐的电影』等等。

算了吧，他们不会接受，也不会感兴趣。所以你要向他们解释，『这是一个关于在尖沙咀的非常危险的女人的故事，侦探们试图接近她！』然后他们会跳起来说，『啊，这是一个警匪片！』然后他们就会接受。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角色是警察。」 关于拍电影的灵感
「我拍电影不是因为香港；我拍关于香港的电影，是因为我出生在香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是一个影迷，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电影院。我喜欢待在电影院里，喜欢待在那样的世界里。这就是我喜欢拍电影的原因。」
作为很多中国和亚洲年轻导演的监制，王家卫对中国电影市场的看法
「它在变得越来越强。电影市场正在扩大，这不仅给了中国导演，也给了亚洲导演更多的机会。就像我对朋友们说的，20年前作为一个年轻的导演，你会尝试在欧洲寻找投资，但今天获得投资的最好地方是中国。中国的年轻导演非常幸运。市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有资金等着他们拍电影。
但不仅仅是中国电影制作人——我也在监制来自泰国等地的年轻导演的影片。我们需要寻找新的血液；每一代人都应该有他们的优势，他们的视角，他们讲述故事的方式。我很乐意帮助他们，成为他们的运气的一部分。」
给年轻导演的建议
「放手去拍吧。首先，我们都经历过一个过程。我们大部分的技术或技巧都是从其他导演那里学来的。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说，『我们是从电影学院学来的，』但我认为我们总有一个学习、模仿的过程，在某个阶段，你会找到你自己的方法，你自己讲故事的方式，那很好。」 二十多年后再次看到这部电影
「我会建议演员们在职业生涯早期多拍一些电影，因为它会一直在那里。现在看《重庆森林》的时候，我仍然会感到惊讶，『哇，梁朝伟和王菲看起来多清新啊。这两个角色就在那里，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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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怎么没人提到，这才是2019年最好的一部电影！
皮克斯不是每部都好，这次他们又犯了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