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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徂潇潇还会看言情杂志的那些年,也曾幻想会有一个帅气多金的男子,扣着她的肩,一路紧密相护,将她送上万众瞩目的巅峰。但是,十七岁那年的梅雨季,潮湿浸透了厚厚包裹的每一层纱布;她在那雪白冷静、永远与消毒水为伴的地方决定:她要自己来做那个人。
在她下这个决心后的第一百零七天,她再一次因为上课拒不脱帽等不尊重师长的违纪行为被罚站的那个下午,J市知名娱乐集团的少爷亲自带人到学校挑选模特。
教学区难得这么安静,所有人都聚集在大礼堂。早在一周前就得到消息,每个学生都精心打扮,热切期盼着能凭这次机会跃进龙门。一排排空荡荡的走廊,白底印花瓷砖微微发暗,漾漾微尘荡在光束里。她靠在教室外墙上,试探着,将头一点点抬起,闭起眼感受阳光。距离这张脸最后一次暴露在阳光下,至少有三个月了。
敏锐捕捉到相机的闪光,她张开了眼。
搭在快门上的修长手指蓦地顿住。短暂的僵持后,那个身高一米八七、顶奢服饰加身的男子突然转身——跑了。
她习惯性地将棒球帽的帽檐压下,反手在墙上一撑,敏捷地追上去。那人明显不认识路,东窜西撞,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她抓住。眼见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近,那人奋力撞开前方的大门,却刚一跨入,就被身后穷追不舍的她扑倒。
热闹的礼堂霎时安静下来,劲爆的音乐也不知被谁关掉了。
“徂潇潇!”愤怒的声音第一个打破沉寂,班主任恨不得她立刻从眼前消失,“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么出格的事?!”
她手下一抖,咬紧下唇,没有回应。
百无聊赖的少爷从台上看过来一眼,突然一跃而起,迅速跳下台。“你小子这是唱哪出?”他跑到被压在地上的男子身边,伸手就要扶,她低声道:“等一下,让他先把照片删了。”
少爷费了好大劲才从那人手中夺过单反,检索到一张照片。画面中,几乎四分之三的部分都被阳光渲染得雪白,走廊两侧的墙壁和栏杆形成的平行线内,一个纯黑身影以轻松的姿态倚靠在墙壁上。擦过她身侧的光线,将左半边脸的轮廓——下颔、唇、鼻尖——勾出柔和的细白。
少爷喃喃道:“以前只知道你拍景厉害,原来拍人更厉害……”突然反应过来,对她说,“拍的是你吧?删了多可惜,卖给我吧……”
她猛地抬头,少爷惊得张大了嘴。她并不理会,径直从他手中拿过单反,利落地删除图片,检查完摔回他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大礼堂外走。
将走到门口时,听到一个声音:“签下她。”少爷夸张地叫道:“你疯了?没看到她那半张脸……”她立刻加快脚步,用力向外奔跑。好像这样,就能远离那盛大礼堂内喧腾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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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慕安在被介绍这份助理工作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刚满十六岁少女的传奇。但是对于这种一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的人,他并没有平常人的嫉妒或讨好。大概就是这样的态度,让漫不经心来应征的他意外被录用。
那个年少成名、不可一世、被整个时尚圈宠到傲慢极点的女孩,是她超模出身的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从一岁起就为儿童服饰拍摄平面杂志,九岁时就可以驾驭各种风格。十三岁的时候,平面拍摄、影视广告、走秀,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生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时尚界都在等这具比例好到极点的身体的主人长大。
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在欧洲那条著名的白石子大街上。波西米亚风情的不规则白底青花长裙,慵懒而奢华的平底穆勒鞋,精致的手包一勾,她的身影掠过意式糕点店的玻璃橱窗。他那时还不懂摄影,眼睛却就像跟在她不远处的镜头一样,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那天,他们从早上八点拍到晚上八点,将一条老长老长的欧式风情街从头踩到尾。期间,她换了至少二十套衣服,鞋履、首饰、妆容也因搭配风格转变而不停更改。除了短暂的午餐时间,他没有见她坐下过。
很快,他就见识到这项职业的残忍。一连四五个小时的仪态练习,汗流浃背的体能健身,身体痛到撕裂的拉伸训练。严苛的热量控制,饿到眼前发黑也可能只有半个苹果。T台上穿着几乎垂直于地的恨天高,三个小时内更换近百套服装,镜头下一个姿势调整五百遍……而她的脸上,除了冷漠,很难分辨出其他情绪。
这样的出身和职业,将虚荣注入她的每一个习惯。五星级酒店食宿,服装定制,私人飞机出行,工作以外拒绝一切拍摄,仅与特定阶层交往……在街头看到想施舍的乞讨者,她会把钱递给他,由他转给对方。甚至对他,她也几乎从不正眼相待。即使站在她身后,双手滑过修颈,将一组纤细而繁复的项链为她系上。漫长的时间映入镜子,只需要一抬眼,两双眼眸就能相遇,她也吝啬地把目光垂向桌面,拒绝回应。
想起来,那大概是他与她靠得最近的时候。世界名模大赛,三年一届,当年正在J 市举办。国内外名模云集,竞争激烈。她上台前是一贯冷峻的面容,却第一次要他扶到帷幕后。他清晰感到,那很快从自己指间抽出的左手在微微发颤。
当终于从台前走回幕后,还未走下台阶,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紧紧护住她,听到跌进他怀里那个克制、低沉而颤抖的声音:“程慕安,我的腿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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徂潇潇原本只是在同年级被老师当反面教材宣讲,大礼堂事件后,整个学校都认识了她。也很快知道,她拒绝了少爷的签约。嘲笑里不免多了酸味和怨气。是啊,毕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另一个人平白无故得到,却不屑一顾地丢开了。
但她没有多少时间想这些事。一放学,她就匆匆离开学校。单车从大道拐进小胡同,七扭八歪之后,停在了一家被油烟熏黑了玻璃门的小店前。往后面换工作服的时候,老板娘一直喋喋不休地训斥她的迟到。
后厨火烧火燎,烟气直呛到前院。并不宽敞的店里满是些袒胸赤腿的大嗓门汉子,挤挤囊囊,喧闹得不成样子。
她手忙脚乱地托着盘子到对应的桌号,端汤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一眼就从深深的帽檐下看清了顾客的脸,手下不由一顿。身后不知谁撞了一下,那碗热汤就径直朝面前人泼去。
她连忙放下托盘,大把大把地将纸巾往他西服上按。他咬牙忍痛,拨开她的手,取出手帕擦拭。她悻悻退到一边,瞅准机会刚要跑,手腕就被攥住。“赔我衣服。”
她忍不住一挑眉,但终于还是没抬头。心中却不忿:“谁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跟人能跟到这儿来,活该!”眼见甩不开,张口就咬,趁他吃痛,匆忙跑到后厨去了。
刚跟王姐说好两人暂时替换,还没走到洗碗池旁,他的身形就从朦朦的烟雾里显出来。西服搭在左臂弯,一身雪白衬衫煞是亮眼,在灯光昏黄的后厨也看得分明。
她被他逼到储物柜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不断有人从他身后经过,他虽一手撑在柜板上,也不时被挤到她身上。
在缭绕的烟气和嘈杂的南腔北调里,她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道:“我没有钱。”
他右手探进西服口袋,拿出一张黑底银纹的名片。“那么,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一离开,那张在她手中折成一团的名片就被扔进了垃圾箱。
第二天一大早,小吃店的玻璃门就被噼里啪啦敲得山响。老板娘开门见是她,气得一路跟着她怒斥。她没心情理睬,脚步匆匆地赶到后院,伸手要去掀垃圾箱的盖子,被老板娘拉住:“你干嘛?”
“找东西。”
“已经清空了。”
五根手指直直僵在半空。
昨天晚上母亲病情加重,连夜送进医院。她手头上的钱统统交了预付还差着大半,除了找他没有别的办法。可现在连这唯一的路都断了。
她正呆在原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虽被压平却依然见出折痕的卡片。“我是看那小子穿得不错,这张名片又似乎很高档……哎呀,你这丫头干什么!”
徂潇潇从这个曾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雇佣了她的老板娘手中接过名片,不顾她的抗议,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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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她只是扭住了脚踝。但扭伤的程度恶劣,令她无法参加后面的比赛。媒体全都震惊。为她的获胜拟好的新闻稿全数作废,取而代之的是赛事黑幕。鞋跟突然断折,曳地长裙下摆撕裂,几乎将台上的她绊倒……她受伤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了利益,只除了她。
那个春天,这少女眼中盛了一季的忧虑和不安。连他,都感到了那只阴嗖嗖的黑手。
但不得不静养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出生以来最安宁从容的日子。她不知何时订制了一款千张拼图,一直没有机会玩,这时也纵恣地将图片扬满整个房间,入迷地拼凑起来。但她毕竟行动不便,就要他帮忙。他对这种东西毫无头脑,看看地上完成一半的拼图,再看看手中的图片,一筹莫展。她就仰着脸笑起来,声音像冰镇后的西瓜,清凉里透甜:“笨哪,是那里呀!”不过他们配合得实在不够默契,那幅拼图还是没有完成。
她还非要去尚处试运营阶段的迪斯尼乐园。不化妆,草草绑了条发带,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虽然她的容貌和气质依然赢得了远超常人的回头率,但她尽量将下巴埋进他肩头,并没有引起骚动。只是苦了他,那么大一个园子,他将她从头背到尾。她还在他背上吐槽:“程慕安,你该锻炼身体了。才走了没一半你就开始喘气,我有那么重吗?”她当然不重。他只是常常在她将水煮青菜放进口中时,盯着诱人的糕点抿紧双唇时,半夜蜷紧身体捂着肚子时,不由黯淡了眼神,皱起眉头。
后来,他听人说故意将苗条的女友养胖,身材走了样,就没人和自己抢了;他随那个洋洋得意的人善意微笑。但他偷偷将她喜欢的吃食带给她的那些日子,只是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饿,那么瘦。
重新投入工作后,她又恢复了一贯的颐指气使。甚至像是为了消除之前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情愫,她对他更加冷厉。有一次,他们竟然为了一件衣服吵起来。他已经记不清缘由,只记得她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赔偿。他那样的工资,怎么赔得起?可他就是赌上了这口气。最后砸锅卖铁、债台高筑,一路在朋友家蹭吃蹭喝,终于赔了她。她却又不要那件礼服了,随手扔给了他。他也来气,转手就卖出去,价格倒是出人意料得高,莫名其妙得了一大笔钱。
礼服那件事后,她对他的态度更加恶劣,他就有辞职的打算。可总是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怕此时一别,再无相见的机会?怕自兹而去,从此就物是人非?可谁念他,谁留他呢?一切不过是他的心雨,永远滴不到她心里。
在他终于下决心的那天,她去参加了一场慈善晚宴。偌大的会场,人来人往,他随在她身侧。后来,宴会主办方的老板过来和她谈话,他就远远走开了。再后来,宴会将要结束,他搜寻着她的身影,预备在回去的路上告诉她辞职的事。
突然身后一声尖锐的大叫,紧接着喊声疯涌入耳。他心下莫名一窒,下意识转身。
隔着大半个会场,他就看到红得狰狞的火焰,疯狂地扑上她的身体……他和所有人相逆而行,拼命地要挤过去。却不知被什么人拉住,突然脑后一痛,在那致命的一眼后,伴着缭乱灯光,彻底沉入黑暗。
醒来,他在知名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毫发无损。站在窗口逆光里的父亲听到声响回了一下头。那是妥协的眼神;也是承诺:不再干涉他的事业。
从此,程慕安正式开始以首富独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在一系列对她毁容、母亲重伤、父亲遇难的报道后,媒体终于对这朵枯死的花儿完全失去了兴趣。
从此,时尚界竞争残酷的舞台上,徂潇潇被永远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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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拍摄的第一天,徂潇潇就被摄影师骂了个狗血淋头。曾经最为摄影师宠爱的那张脸,现在总是下意识地躲避镜头。但又那么敏锐,即使是隐秘的偷拍也能为她觉察,立刻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
少爷气急败坏地给程慕安打电话,强烈要求他到现场看看这个被硬塞给自己的人。
他得空过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少爷几乎把全公司的摄影师都给她试了个遍。那些拍摄记录里,她的身体拘谨,瑟缩,像随时准备逃跑的囚犯。他细细看过一遍,只说了两个字:“我来。”于是全体人员退出去,摄影棚留给他们。
洗净铅华,他重为她上妆。笔底轻转,他记起来了。当年为衣服吵架,正是因为他为她补妆时,将粉彩沾污了那套纯白礼服。
她透过镜子看这张从未仔细审视过的脸。这张毁容的脸,第一个直面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他将灯调得很暗,钻石流苏在黑色天鹅绒上闪烁。大片的黑色像潮一样裹上她,带去异样的安全感。
那组黑白色调的摄影惊艳了一众摄影师,他们惊异于构图、色彩、明暗的同时,更被她出众的表现力折服。即使没有抬头,看似破碎而无力的情调,却是一组从脚背到头皮都绷紧的硬质线条。而在唯一一张她露出正脸的图片中,她一直回避的那半张脸和另一半风华依旧的脸,混合出真实而痛烈的震撼。就像常常被用来形容悲剧的那个词组:毁灭的美。
虽然开始重新获得赞誉,她仍然不安。对这个从小混迹的圈子,她再也没有了自信和安全感。
此时,他已经开始介入家族事业,商务会议开到世界各地;却尽一切可能陪她。荷兰的会议后延一周,因为那时她在阿姆斯特丹拍广告;阿卡普尔科一项原本并不需要亲自出席的会议,他却提前达到,近一个月的时间都陪她在深蓝的大海上拍摄;纽约时装周期间,他邀合作伙伴去了秀场,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于是就离不开他的目光。那成了前方指引的星,成了后方照路的灯,成了她漆黑未来里,唯一的光。
那一年,WBO的比赛在国内举行。他之前对日程做了诸多调整,却仍然无法在当天到场。她倚在后台墙上,陆续有参赛者和工作人员经过。昏暗里,她低着头,十指紧紧绞缠。
电话突然接进来。
是他。
第一句就是:“潇潇,我在看你。”
她吃惊地抬起头,像校园里初见他的那日,面向阳光的那个姿势。但前方依然昏暗,人影缭乱——却没有他。可是他在那端一一数说她的服装、配饰,还有她此刻的表情:“他们选的色调太重,不要蹙眉;不要咬唇,会舐到口红;别眨眼,泪会落下去,湿了妆……”
“你到底……在哪儿?”她打断他,哽咽了声音。她想问:你真的在吗?那么,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真的不在吗?那么,为什么对我一清二楚?
那端沉默着。接着,她听到:“你认为,我应该在哪里?”
她的心痛了一下,很轻很轻。但她还是把手抚上去。他熟悉她的一颦一笑,因为它们就在那里。
随后不久的颁奖礼红毯上,她执意要和他一起走。那么长的红毯,纷纭星光,只有她——当晚的主角,大赛的冠军——被人陪伴走完。全程被他握在手心里,再也没有比那更轻松、安全的时刻。她希望红毯再长些,再长些,不断地长下去,可以被他永远护送。
年少的梦幻成真,雨季的诺言破碎。也许,她并不需要一个人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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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新一届世界名模大赛,在塔斯曼海的游轮上举行。摇曳着星光的海水浮起温润的风,一拨拨压向辉煌舞台后的帘幕,将满场喧哗送上清亮夜空。
上台前,她被一个声音叫住。转身,在不够明亮的光线里分辨着,她认出了那张脸。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笑容饱满:“我一出道就输给你‘星二代’的身份。可是世事无常,你当年的意外,给我了机会,正好让我填补你的空缺。只是没想到,你跌入谷底竟然还能翻身;更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竟然又狭路相逢——今晚,又站在了同一台竞赛上。”
在徂潇潇的名字被盛宠的那些年,遭逢了无数明枪暗箭,眼前的女人就是其中最有名的发射者。虽然冤家路窄,但遇上了,她只是朝对方大方地一笑,就要离开,却听:
“你难道真的以为程慕安喜欢你?在你容颜鼎盛的时期,他离你那么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都没有任何行动;你凭什么认为现在,这么一张脸,能让他对你产生爱情?”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那时他和父亲冷战,才去做了你的助理。可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就是那场慈善晚宴的老板!”
她勉强控制着面容,竭力抑制身体和声音的颤抖,笑容下挤出三个字:“你胡说。”
那女人走近她,笑着摇头:“我不胡说。因为,在他还未和父亲闹翻之前,我——”她指尖轻轻在自己胸口点了一下,“就是他的女友。”那双混血的欧式深眸盯着她,泛着对逝去爱情的怀恋,更像在宣布某种主权。
然后,那女人狠狠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贴到她身上,一字一顿道:“这样你还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愧疚。让你家破人亡,他用一世情爱偿还,你受着也心安理得?”
她后退了一步。像一具布满裂纹的精致瓷器,哗啦一声碎裂。
碎得彻底,任何名工巧匠,都再也不能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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徂潇潇那天晚上离开的,不只是一场比赛,一家公司;还有一个国。被巴黎久负盛名的模特公司签约,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念起来柔柔糯糯,呼出的气息带着法式慵懒。
徂潇潇离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生活。她终于还是践行了那孤傲的诺言:不依靠任何人,独自走向聚光灯照耀的顶峰。
接下来的十年,她都一个人在充满另一种肤色的社会,学习他们的语言,适应他们的生活,遵循他们的规则。
那些伤疤已经成了她的标志,带起了一种“疤痕妆”,鼓舞了一群又一群人直面自己的缺陷。可谁也不知道,这个被无数人视为励志偶像的女孩,却从来都缺乏面对自己的勇气。甚至面容姣好的女孩,在舞台旁、在灯光下、在镜头前,羡慕地向她表达自己希望拥有她那样自然而独特的伤痕时,她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无法接受那样优秀的人,最终牵手的是一个残缺而丑陋的自己。关注娱乐新闻,总看到他的各样绯闻;她就更不敢有丝毫想法。还未离开的时候,就撞见过他和其他女人走在一起。对方的美丽像针一样扎进眼里,让她不得不清醒。
她曾经姝丽异常,行为嚣张;她枯萎后也尖锐敏感,决绝冷硬。
又两年,他的未婚妻终于出现。
所有人都疯了。无法想象这个有才有貌有钱的男人选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选了那样一个女人。那张纯天然、未受过任何损伤的脸,甚至比她毁容的半张脸还要别扭。
国内外媒体大张旗鼓地讨论,她的脑子却轰的一声炸响。
他对她说了那么多次“外在不重要”,她从来都在心里冷笑:不重要?那为什么每次走在你身边的女人都在外形上无懈可击?
最后那个夜晚,比赛开始前,她的个人化妆间里没有其他人,她坐在凳子上换鞋,身后的圆形玻璃窗外,繁星落到海面。他走过去,单膝跪下,一手按在她膝头,仰头看着她,又说那样的话。她只当他是鼓励自己,草率地看他一眼,随随便便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单膝跪下,是求婚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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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远不会知道,当晚他身上带着戒指。他要在她下台后,将戒指戴上她左手中指,无论她接受还是拒绝。
可那戒指再也没有了露出盒子的机会。它随那晚的风沉入大海,为海洋装了一颗心。后来的每一个夜晚,海浪都动情地呜咽,为幽蓝的海水曾吞噬下这样一颗真诚而悲伤的心。
他只有那一次机会。
看到被前女友拦住时她的样子,他就知道,他的机会还没有到来,就夭折在半途了。
是她让他决定,外在不重要;可偏偏也是她,走不出虚荣的心牢。他可以跨越一切障碍——父亲坚决的反对,她出国后漫长的等待——可他越不过她的心。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那时,她已经离开他十二年。曾两次错过世界名模大赛的她,此时已是连续第三次夺魁。他在现场的角落里看她获奖后的采访,听主持人问她:真的没有爱过人吗?
她先是放肆地仰头大笑,然后收敛表情,正经道:“不,从来没有。”
采访结束后,她走入后台,他随人潮走出大门。一路脚步不停,直接赶往机场,买了当晚的机票,连夜飞回。
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翻出当年的千张拼图。独自关在房内,除了缺失的一块,完成了九百九十九张拼图。他终于看到,在那满铺地面的巨幅图片上,是一个站在聚光灯下、身着晚礼服的少女。昏暗的四周,观众热烈鼓掌,那少女高傲地站立,自信地微笑——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她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半年后,他订了婚。
只是在那晚凌乱一地的图片中,头脑昏沉的他没有发现,在附带的原版图片中,那块缺失的部分,是舞台帘幕的一角。那灯光后的黯淡里,站着一位正装男子,他左手无名指上,一圈细细的金属反着一道从少女身侧透过去的光。
那是她腿伤期间,他们曾一起看过的戒指。她盯了它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戴在了他手上。她执着他的手端详的时候,天刚刚放晴,阳光吻在她唇角,他第一次见她那样笑。
可是不巧,那个时候,她出门向来不带钱,而他身上的钱差得太远。不久,她的腿伤就好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单独出去过。
后来,就是他疯狂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时期。他用转卖礼服的钱买了那枚戒指。半年后,正式接管公司事务之前,作为最后的放松,他陪朋友去高校挑选模特。
他不知道那个下午在学校里被她发现时自己的第一个反应为什么是逃跑——明明他找得那么迫切。难道在他没有意识到的地方,她曾经的高傲刺痛了他当时的卑微,并延续到那一刻?还是,他其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勇敢——当她完全面向他时,他的第一眼并没有做好准备,准备接受火灾带给她的任何可能?
但这些问题,从他烧掉第九百九十九张拼图起,再也没有资格思考。
Epilogue
获奖采访结束,她刚从台上下来,两颗泪珠就滚出来。抬起脚,眼泪就成串下坠。她几乎无法呼吸,大张着嘴,用力吸气,扶着墙,走一步跌一步。最后跌坐在化妆间门后,抓着墙壁痛哭。
她从前没有这样哭过,以后也不会这样哭。
她用一生的爱情和婚姻祈求,希望他得到一个从外貌到内涵、家世,方方面面都冠绝天下的女子。却只是将他让给了那样的人。
她为什么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明白:她祈祷他得到的完美,只有她能给?
“外在不重要!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厌其烦地向她重复这句话,愤怒地,不耐地,鼓励地,温柔地,期待地,祈求地,怜惜地,动情地,郑重地……
在徂潇潇还会看言情杂志的那些年,也曾幻想过这样一个帅气多金的男子,扣着她的肩,一路紧密相护,将她送上万众瞩目的巅峰。只是那时,他没有与她并肩聚光灯下的资格;当他终于站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承载这幸福的勇气。
她向来那么高傲,那么自卑,又那么嘴硬;她怎么会承认:在他还是那个隐瞒了真实身份的笨拙又贫穷的小助理时,她就偷偷在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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