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安排在一个创业孵化园区的咖啡馆里，主办方在二楼包了一间放映厅作为主会场，大屏投影PPT，嘉宾们轮番登场，本就没几个座位的观众席挤得满满当当。那个时候移动互联网刚刚露出一点苗头，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开始谈移动端的概念，但智能手机尚未普及，没有4G网络和移动端支付的支持，很多功能和应用只停留在设想层面，没接触过的人连想象起来都很困难，自然难免觉得这事情太过空中楼阁，毫不靠谱。
开头两个投资人上来讲行业大势的时候江帆还能强打精神仔细听着，等到各个创业公司的CXO开始上来做广告，他就呵欠连天地顺着椅子往下滑。
“没看出这些公司的业务有啥了不得，PPT倒做得跟命盘似的，天干地支九宫八卦一样不少，哈哈哈。”他跟周文豫耳语，但声音没压住，前座的人回头剜了他一眼。
大家的胸前都挂着会议证，来自哪家公司一目了然，周文豫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推了他一把，指着门口，“困就下楼去搞杯咖啡。”
“你不来？”
“我听完这个就去找你。”
台上正在演讲的是个做LBS（基于位置的服务）的，PPT上拉风地贴着一张中国地图，上头密密地贴着图钉标签，主讲人口若悬河地宣讲要将地图上每一个吃喝玩乐的点都信息化后放到网上，键入附近的地标即可搜索对应服务。江帆听得连连摇头，意兴阑珊：“这不胡扯吗？我走在大马路上还能掏出电脑来搜索？有啥可听的，我先溜了，你快点啊。”他丢下这句话，俯身捞起自己的双肩包，猫着腰从座位中间穿了出去。
咖啡馆的一楼是一座带阳光玻璃房的小厅，为投文艺青年所好，摆着北欧风格的布艺沙发、原木纹样的书架，落地玻璃的脚边还放了一圈多肉植物，除了书架上的书多为成功学鸡汤之外，逼格倒是做了个十足。江帆叫了一杯咖啡往沙发上一摊，看着外面红砖墙上的爬山虎随风起伏，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眼前一亮，一辆大红色的跑车滑进了院子。
江帆向来爱车，走在路上看来来往往的车，都像是在打望美女，看到这车颜色惹眼，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一句脏话随之飚到了嘴边。那是一辆保时捷Cayman S，还是个特殊定制色，比标准色的大红暗一点，庄重里透着一股强烈的闷骚。
创业孵化园区里进进出出的倒也不乏有钱人，加上今天有活动，行业大咖更是来了不少，但鲜少有人会把自己的座驾搞得如此高调。江帆伸长了脖子想看车主是何方神圣，内心妄想着假如是个大长腿的美女，那今天的眼福就堪称完美了。
但见车门一开，走出来的却是个跟他年纪相仿、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足以令他在互联网创业交流会上成为珍稀动物的西装。
这身打扮本来有点违和，但一看这男人的脸，江帆内心又飚了个脏字。他自己早年读书时凭借一张富有欺骗性的娃娃脸，时常也能跻身系草的行列，广受女生的好评，这几年风吹日晒昼夜颠倒的工作摧残下来，虽然颜值不复当年顶峰时期，却也从来没因为自己的外貌而缺乏过自信。但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可以不经PS直接上时尚杂志封面的面孔，架着一副金属色的半框眼镜，加上目测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高，哪儿哪儿都令他忽然觉得满心窝火。
“这活动都请了些什么鬼人啊？”他给周文豫发了个信息，“外头来了个gay里gay气的家伙。”
周文豫一时没回话，gay里gay气的家伙倒是停了车就走了进来。服务员小妹一早就迎了出去，脸上笑开了千百朵明艳的花儿。那人却好像早已习惯了女性奉上的超乎标准的热情，只报以礼貌而疏远的点头微笑。
他在小厅里环视了一圈，楼上的活动正是热闹的时候，楼下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江帆独自盘踞着阳光最好的转角沙发，并且正在用略显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好。这儿能坐吗？”
那人开口就是一口在长三角很难听到的纯正京味普通话，倒让江帆愣了愣。他一个南下多年的北方人，快被前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磨没了脾气，忽然听到乡音，不由得生出许多亲近感来。“没人，坐呗。”他象征性地挪了挪屁股。
那人坐下没多会儿，服务员小妹便忙前忙后地过来了三四回，倒柠檬水，端咖啡，送点心，甚至专门跑一趟只为递上几张压花的餐巾纸，跟刚才江帆进门时只点个头的态度大相径庭。江帆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话说你是这儿的老板吗？”
那人被他问得一愣。“不是，我是来参会的。”
“看服务员的态度，我真以为你是这儿的老板。”江帆半吐槽半开玩笑地说道，端起只剩半杯的咖啡灌了一口。
“可能因为我长得比较帅吧。”那人也半真不假地说了句玩笑话。
说也奇怪，一般人要是说这话，肯定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欠打的劲儿，但话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就莫名使人信服。但皮相好的同性最容易激起对抗意识，江帆也不能免俗，视线在那人脸上打了个转：“我还第一次看到穿西装来参加创业交流会的，不热啊？”
那人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埋汰意味，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活动。”他很随意地答道，“没想到国内互联网圈的活动这么随性。”
得，还是一只海龟。江帆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在晒身份，但看他神情中并没有刻意的倨傲，要是再挤兑他倒显得自己很掉价。他正想着怎么才能把谈话继续下去，那人却先开了口：“你也是来参会的？”
“陪老板来的。”江帆把胸前的会议证翻过来，指了指上面的公司名。
“云果篮？”那人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老板是不是姓周？”
“哎？你认识他？”
“不，只是稍微了解过你们公司。国内现在互联网创业的思路都是流量为王，还没有任何人看到深耕社区的价值，你们公司那种业务算是相当稀有。有机会我想跟你们周总聊聊，假如移动端兴起……”
他话说了一半，手机忽然响起来，“抱歉，等下我有演讲，通知我去备场了。”
他向江帆点头致意，然后站起身来匆匆走向楼梯，走到门边时，正好遇到周文豫从楼下上来，两人的目光触了一下，然后擦肩而过。
江帆的角度只能看到周文豫的表情错愕了一瞬。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哎！至少留个名片啊！”但那人已经去远了。
“谁？你熟人？”周文豫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
“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gay里gay气的家伙，开着一辆骚气冲天的保时捷，旁若无人地进来，自称是个海归，头一次参加国内的创业交流会。还说关注过我们公司，要找机会合作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不过他说接下去有他的演讲。”
“那去看看。”
周文豫匆匆忙忙地灌了一杯咖啡，然后跟江帆一前一后地上楼回到会场，正赶上新的一场开始，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PPT的封面，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图片表格，色彩简洁的几何图形之外，只有一个设计成“M”字型的logo引人注目——那是过去一年里发展势头最快的O2O外卖平台“大都荟”的logo。
“独角兽企业来这种地方凑什么热闹？”
这种放在咖啡馆里办的交流会，一多半都是半大不小的创业公司自娱自乐，有了一定规模的公司自持身份，就算要参加，顶多也就派个总监级别的过来。大都荟这样估值已经上了10亿的公司，要去都是去高端论坛，这种小沙龙可是很难请动他们的大驾。
刚才那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从台下走了上来，站到讲台边上，稍微对观众欠了欠身，他一抬起头，观众席上泛起了一阵暗潮般的骚动。
“我看到台下有不少老朋友，还有更多的新朋友。新朋友可能还不认识我，老朋友可能惊讶于为何会在这里看到我。”
他稍微停了片刻，扬手拿翻页器点了一下PPT。
“那么让我在这里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庄，上个月刚刚就任大都荟集团的CEO。”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