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打拼七年,景舒终于攒够了新房首付的钱。搬家去新家前夕,母亲帮她整理老房间时,不停地问着那些旧物要不要也一并带去新家。
她环顾这栋古老的厅堂,挂满灰尘的梁栋支撑着黑瓦白墙,木扶梯轻轻一碰,便咯吱咯吱好像即将散架一般。
“花花世界哪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呢,帮我把奶奶织的那双红色千层底的绣花鞋放进箱子里吧。”景舒笑了。
施密特先生还在小弄外的马路上等着,外国人最讲究效率,最不喜耽误时间,再拖下去怕人家要恼了。
母亲叹口气,转身走进过世奶奶的房间,拿出了绣花鞋。
老人家就爱折腾这些,年迈体衰,除了每日怀念过世的老伴,剩余的大把时间都在织鞋子,厚的、薄的,单鞋、棉鞋,早几年,看景舒年岁渐长,又寻思着给自己的长孙女做嫁衣绣花鞋。可还没绣好嫁衣,老人家终于与世长辞,与她的先生黄泉相会了。
景舒轻轻掸去鞋上的灰尘,眼泪毫无征兆地滴落在鞋面上那引颈交缠的鸳鸯上。
母亲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话。
良久,她擦干了泪,拖着皮箱,转身走出了家。
雨后的青石板小巷幽静深远,她心急,又匆匆加快了步伐。真奇怪,平时一分钟能走完的小巷此时却感觉都走不到尽头。
放佛间听到有人在唤她乳名,“舒舒,舒舒。”
蓦然心惊,她回头,原来是母亲在向她挥手告别。她一笑,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回头继续赶路,突然就发现已经走出了小巷,视线霍然明朗,施密特先生正倚在马路边的小车上和一陌生的姑娘聊天。
她甩甩头,扬起了明媚的笑。
姑娘也知趣地走开了。大概是等久了,施密特先生并不是很高兴,自己径直坐入驾驶座。
景舒把箱子放入了车的后备箱,拉开副驾车门,细声道了歉,但施密特先生没有接腔,紧抿着唇,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施密特先生是北欧人,为人幽默,俊朗帅气,是公司总部空降派来的高管,他一直是公司里那些小姑娘的大众情人,但突然有一天下班后,他敲了敲她的桌面,问她愿不愿意与她约会。惊诧之后,她幸福地快要晕倒了。
施密特似乎对第一次约会很满意,很快就公开在办公室约她第二次、第三次……所有人都以为施密特是奔着结婚的念头追景舒,景舒自己也如此判断。
回到家,整理旧箱子的衣物时,一双圣诞袜突兀地闯入了视线,大概是妈妈刚才收拾时,不小心把它混了进来。
这是十八岁的圣诞礼物。来自天励,记忆深处影影绰绰的青梅竹马。
封尘在记忆的旧日往事突然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把她卷回了过往。少年时候的天真情话像一股洪水,把她卷得深深浅浅,浮浮沉沉。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会白头偕老。可是这些他们以为的,终究是他们以为的。大学毕业后,各自迈入全新的交际圈,面对着花花绿绿的物欲诱惑,两人竟都像约好一般,都沦陷在着热闹的世界里,于是相视苦笑,和平分手。
搬家自然有乔迁的新鲜愉悦,可也免不了几分告别往事的怀旧伤感,景舒第一天搬到新房子就落泪了。
施密特是地道的外国人,骨子里却流着华人传统的封建迷信,看她流泪很是忌讳,于是又蹙眉,景舒对他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心细,于是展颜,妖媚地勾上他的脖子——一贯的示好习惯。
谁知道施密特甩掉她的手,甩门而去。
景舒看着冷清清、空落落的房子,无语发怔。尔后,她惊觉般地扑到窗台边,俯瞰楼下,施密特先生正钻入一辆红色张扬的跑车,那车是他们的客户公司的高管,女的。
这半个月,施密特频繁与那女人约会,他以为景舒不知道,其实女人的嗅觉最是灵敏,身边的猫儿偷腥,哪有闻不出的味道。
身畔无人,景舒反倒止住了心里的抑郁,她利落有序地把房子收拾好。原本轻淡的天色放佛被滴上几滴墨汁,浓郁的黑渐渐晕染开来。
晚上,总是来得比白天快。她做了一份印度咖喱,又觉得味道不正,复又加辣酱炒了一番,再一尝,咖喱的味道却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其实不喜欢那么重的口味,可走到这一步,倒掉重炒好像又觉得可惜了似的,正要闭着眼睛吞下去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她接通电话,却是天励熟悉的声音。
“舒舒,听说你就快结婚了,恭喜你。”
景舒微愣,子虚乌有的事。深入一沟通,原来天励下午回家看到了她妈妈,听她妈妈说景舒要与施密特同居,便大胆猜测景舒可能要结婚。
“别听她老人家瞎说,不过我过得挺好的。对了,你呢?最近如何?什么时候结婚?”她故意扯出开清脆明朗的大笑,与其说是告诉天励她过得很好,倒不如理解为这是她给自己打的强心针。
“我一直一个人呢。”
景舒干笑,“一个人那么寂寞,你怎么忍得下去?”
“可再多一个人放佛又觉得喧嚣。”
“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圣诞礼物吗?”
“不好意思,记不清了,我送给你的礼物太多了,有人找我,再叙。”那边放佛有人喊天励名字,他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景舒蜷缩在沙发上,略觉无聊,她捏了捏袜子,竟然觉得袜头有些硬邦邦之感,掏出来,竟然是一封纸张泛黄的信件:舒舒,你说世间上有没有天长地久的恋爱呢?
十八岁时,她或许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有,我们就会谱写传奇。可年岁越长,她却越糊涂。
景舒静静地望着躺在手里的情信,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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