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撤台”夜

台风又来了。这次是17级的超强台风“山竹”。

撤离的指令下来了。我们从平台下到守护船上，笔直前进。

台风“山竹”过境·撤离

船随着涌浪颠簸不停，胃部便不争气地生出阵阵不适。

赶紧吞下两片晕船药，一头扎进房里，把躯体直挺挺地扔在床上，沉沉睡去。

台风“山竹”过境·撤离

一觉醒来，地板上、走廊里全是躺着的人，鼾声四起。

趿拉着鞋走到甲板上，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船正在漆黑的海上平稳航行，船艏的两盏炽黄大灯照亮了大半个船身。甲板紧贴着海面，走到船边就可以清晰看到海浪不断后退翻涌。

飓风裹挟着大浪，就在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我们则在海面上酣然入睡。平台上留守的那部分人还会守到台风近在眼前时，才在风雨中乘直升飞机直窜云霄。这时候突然生发出一种带着浪漫主义的豪情来。经历让人变得强大。风浪见得多了，再懦弱胆小的人，也会生出一丝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的从容来。

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经历呢？感谢海油，让我在年轻的时候得以在为国家开采油气而战天斗地的过程中获得淡定和豪情。这样的经历每个男性都应该且值得拥有。

被这种情感充斥着，看着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海油人也愈加顺眼起来。

他们蜷曲着身子，身下垫着纸片或垃圾袋，头枕着救生衣，在海风里睡得香甜。

他们滑稽的连体工衣上油渍斑斑，脸上的汗珠还未落完，鞋被脱在一边漏出各色的袜子来。

他们一排排稀稀拉拉地安然睡着，他们多像一群逃难者啊，只是昏黄灯光照在他们刀削斧凿的脸上，雕塑般，充满力量和美感。

海上撤离·拖轮·夜

临时发电机厂家周老头就侧躺在甲板楼梯口的长凳上。想起下午围着啃鸡爪时他凑过来说的一句话就鼻子泛酸。他用极度不标准的口音说：“你们对我很好，一直让我上网。”只吃了一只鸡爪就默默离开并把我们身边的垃圾拾起丢掉。再看他枯草般的鸡窝头和微驼的后背也变得格外亲切。

合众防腐的四个人就并排睡在甲板正中央。整日在体感温度近四十度的太阳下打磨防腐，哪次不是浑身湿的透透的呢？现在夜凉风大，他们该睡得很舒服吧。

边角上维保队的两位刚醒过来，正抱着腿小声谈论家里孩子上学的事呢。

那边手机屏幕亮着，映出稚嫩的面庞。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干活下死力，比谁都拼。上次聊起来，“我们虽没有学历，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是呀，咱们年轻人舍力去干，拼不了爹拼不了能力，那就拼力气呗。

……

这群老老小小的皮肤黑黑的海油人，这群刷着抖音讲着浑话聊着琐事的海油人，这群惯喜欢吃喜欢偷懒的海油人，整月整月在远离正常社会的海上平台，整夜整夜抢修着设备，流着汗，挣着工资，保障着原油外输。是没有高见雅言，也终日只看着眼前，既不会买衣服打扮，也不懂甜言蜜语……差劲吧，可也是最真实可爱的人。

我在甲板上不停地转着，远处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举目望去，蜿蜒的海岸线已依稀可辨。

我赶紧躺在甲板上，躺在我们海油人中间，细细感受身下海水的流动，感受身畔同伴的鼾声。

拖轮尾桨不断地激起浪花，一群海鸟从上空呼啸而过，真美。

台风“山竹”过境·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