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三岛,一直是我神往之所。
怎么说?
曾经世界的海上霸主,最早建立资本主义政治制度,震撼人心的工业奇迹,还有三狮军团犀利耀眼的足球。尚未踏足,远在八个时区之外,璀错澄廓的钟声便撩逗着我的心。
所以,来吧。
东边日出西边雨——幻化的天气
飞机终于落地。
“啪!”
就在我沉浸在对这片土地上的英雄传说与历史名胜的幻想中时,体格强壮的英国温带海洋性气候毫无征兆地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朔风劲且哀!
大巴车上漏风的天窗怎么也关不上,穿两层单衣和赤身裸体面对呼啸而入的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蜷缩在座椅里瑟瑟发抖,所能做的最多是蠕动两下以寻找更好的避风处,但大多以失败告终。
两个小时的煎熬啊。
好不容易脚着了地,拖着行李箱走在小径上,风雨四面八方袭来,手里的雨伞像一块面团,被风捏来捏去,变长,变窄,变矮,变宽,最后又变成圆形。浑浑噩噩,拖着饥劬之身,我竟然头一次思念起四十多度的西安了。
次日,自以为摸清了这古怪气候的脾气,套上外套,大摇大摆便随队出发了。当然,你以为的你以为的不是你以为的。雨横风狂七月午!突如其来地,雨一跃而下,像玉皇泼墨,似仙女洗砚。剑桥高耸的城堡也挡不住暴雨狂风。挣扎无用,我终是屈服,一行人狼狈地躲进商场,认认真真地买了棉袄,才免了皮肉之苦。
太阳当然也有露脸的时候,你以为这就是淡沲风景了?当然不是!大巴车里上下左右不见能开的窗户,个把小时下来,闷的人头晕眼花,加上一路颠簸,立马减了三分对太阳的热情,直让人想吐了。
当然,一巴掌打死就是十分不对了。在大多数天晴的日子里,山抹微云,天连翠草,蝶影痴缠,圆石风露,苔痕微软,一路上见得马牛羊悠闲自在,心里藏的也变作闲适恬淡了。阳光的味道和着细草的味道,香气氤氲于空气,被素风漾开,化作梦里丹青。若是见得了夕阳,那更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心里又涌出诗句:“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我虔诚地闭上眼,心中叹曰:“大自然,果然教了我不少啊。”
说实在的:
真美。
世事洞明皆学问——奥克汉姆
七月二十二日至七月二十九日,我求学于奥克汉姆学校。
我常是醉的。
晨起,用一个小时悠闲地完成早饭,沿着微湿的碎石小路,慢慢悠悠,踱进的课堂。
已经年逾不惑,略有谢顶的Robort老师控制着屁股底下的椅子,从教室这头滑到那头,再从那头滑回来,他视力惊人的眼睛腾挪跳跃,在一个一个问题之中,一次一次对话之间,一个一个话题之隙,一次一次点头之隔,灵活的身形配上灵活的思维,宛如在表演一场盛大的舞蹈。
这是一位神奇的苏格兰男人!他坐的是一把神奇的椅子!
当然很快,我对这把拉风的椅子产生了觊觎之心,在老师离开教室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坐上了这神奇的王座,在我准备像老师一样旋转时,不知脚下绊了什么东西,理所当然地翻了车。椅子还有认主功能?果真是一把神奇的椅子。
下午是足球课。欧洲人的球技完全对得起他们对足球的热爱。
俄罗斯小哥哥和英格兰教练联手。一开球,原本刚走两步便气喘吁吁的胖子,瞬间就成了灵活的狮子,能轻而易举地撕开敌人的防线。足球上下跳动,不知怎的,就跳进了我方的球门。唉!浑然天成!
晚饭后,日常活动之一是蹦迪。一群人围成一圈,跟着音乐的节奏,尽情地摇摆。也不论什么姿势方法,更不说什么力度动作。这是毫无保留的释放,这是冲开了的,摆脱了的,撞碎了的一股劲。这一刻,我想到的能与之媲美的,是陕北的安塞腰鼓。没错,和着这疯狂的音乐,这舞同样,在交织,在旋转,在凝集,在升华……人和声,都成了茫茫一片……
我问身旁的同学,要是我去向那位跳的最好的女孩请教一下怎么跳这舞,如何?同学瞄了我一眼,说:“算了吧,你只适合学芭蕾。”
后来,在Big Bag Fashion Show上,我果然还是跳了芭蕾。
用垃圾袋和彩纸设计服装,走秀比拼。用垃圾袋做的造型诸位也能猜的出来有多丑,身上被组里成员贴满了乱七八糟的装饰,我觉得那一刻与我造型最匹配的是巴啦啦小魔仙。最终,我出色的表现与动人的舞姿打动了评委们,获得了冠军。
弹尤克里里和打非洲手鼓亦是令我记忆深刻的活动,还有在美术教室里的创作,以及惊险刺激的侦探游戏,无一不让我投入其中。你看,我没有说谎:
世事洞明皆学问,这里的生活,让人常是沉醉的。
挥袖去兮踏歌来——牛津&剑桥
它们是学术的圣殿。
剑桥来了。
入眼处,全都是古老的建筑。塔尖错落有致,建筑外墙上满是或者全身,或者半身,或者只有头颅的雕塑作品,人物雕塑美丽的线条让我想起了罗丹大师的名言:“雕刻是凹与凸的艺术。”是的,这些遍地开花、鬼斧神工的作品,就单件在体态上而论,中国古代的作品是不能与之媲美的。看看这些作品,再想想兵马俑,西方雕塑艺术所希望与追求的,男性的肌肉美与女性的线条美,很快就占了上风。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剑河上的数学桥。奥克汉姆的老师告诉我们,这座桥是牛顿在剑桥教学时建造的,整座桥没有使用钉子与螺丝,构造十分精巧。
然而,一件诡异的事情出现了。牛顿在1727年与世长辞,而这座数学桥的建造时间在1749年。
牛顿是在死后造的桥么?
显然不是。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这种鬼神之说当然不可信。事实上,这座桥的建造者叫做詹姆斯·小埃塞克斯,而不是剑桥人所相信的牛顿。是偶像的力量使人扭曲了历史。
国王学院是参观的下一个地点。
学院开工是在斯图亚特王朝的亨利六世时期,而直到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时代,国王学院才完成了建造。
入口处是典型的哥特式门楼,一入内就是禁止闪光灯的小礼拜堂。
小礼拜堂很大。
扇形的屋顶由石柱支撑,门上是蔷薇加上王冠,老师说,这是亨利八世时代霸权梦想的象征。礼拜堂正中间摆放着巨大的管风琴。这里圣诞节时的音乐会会由BBC向全国直播。
在后面的小博物馆里,我们了解到了被卷入玫瑰战争的亨利六世以及创立英国国教的亨利八世——一位伟大的国王,但不是一位合格的丈夫。在基督教的一夫一妻制下,亨利八世却有过六位妻子,其中两位更是被他杀死。
牛津到了。
牛津英文为“oxford”,“ox”是公牛,而“ford”是浅滩。泰晤士河与柴维尔河交汇于此,当时河水较浅,用牛拉车便可通过。因此称“oxford”。
向我们宣告这里是牛津的,是殉道者纪念塔。冷清的纪念塔,浓缩了天主教与新教的殊死搏杀以及皇室的腥风血雨。这座塔纪念的是被烧死在牛津的三位剑桥毕业生。
转过街角,我看到了基督堂学院。
学院的草甸楼前,柴维尔河与泰晤士河环绕。大门旁的小屋外种了些花草,只一眼,就引得我立刻掏出相机,记录了这美景。入内左转,从楼梯拾级而上,进入大厅。这里是学院生活的核心,也是电影《哈利·波特》中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大堂的拍摄取景地。
下楼,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方形的庭院约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草坪在中间,四周围着典型的三四层高的英式建筑。方形的庭院虽然被四面围起,但它天生而来的宽广博大,绝不是能这样被限制住的。中国古人有很多描写庭院的诗句。但我搜罗尽肚子里的墨水,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才疏学浅。没有一句诗词可以描绘出这“限制”与“突破”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的景象。这里,叫做汤姆方庭。
出了学院,慢慢悠悠地踱步。再一次走到殉道者纪念塔周围的时候,我摸了摸手边建筑的墙,感慨到:“看,这就是传说中的牛津和剑桥。”
徐志摩从剑桥走了,他说那叫做“挥袖而去”。总有一天,牛津或者剑桥,我,要“踏歌而来”。
再会。
扁舟不系与心同——苏格兰
向北走,至苏格兰。
原本在我的心目中,苏格兰仅仅只是代表大不列颠岛北半部的地理名词,或者是英国的属国,是这个大帝国的一部分。
“No! Scotland is an independent country.”(不!苏格兰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在离开奥克汉姆学校之前,我向那里的Robort老师请教有关苏格兰的问题时,这位素来和蔼的苏格兰人给了我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但严肃而又坚决的回答。
我愣了一下,感到有点疑惑。他似乎看了出来,叹了口气,显得有点无奈,又有点狡猾地一笑:“Yes, We are the United Kingdom.”(是的,我们是联合王国。)
后来,广州一所国际学校来的朋友告诉我,这是所有苏格兰人的共同认知,虽然是因为战败才成为了英国的一部分,但苏格兰人从不承认这一点,有数量相当可观的一部分苏格兰人在为苏格兰的独立努力着。
我想起了二战结束后被苏联并入的立陶宛。唉,也不知这恩怨何时能了结啊?
苏格兰是这次旅行中我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特有的威士忌虽不能亲口而尝,但数百年来颇有口碑定也不是徒有虚名,火辣辣的酒映衬了苏格兰人豪爽的性格。苏格兰裙是男人的装扮,从腰一直到膝盖,花纹是连续的方格,大方的设计让人心生好感。苏格兰风笛是那里特有的乐器,所有会吹风笛的人无一不拥有高贵纯正的苏格兰血脉,“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在街边演奏时,虽然仅有一人吹奏,但丝毫不觉得单薄,也丝毫不觉笨重,所有的风笛演奏者,在这里,都被尊为音乐家。苏格兰的豪迈与直爽扑面而来,连只匆匆看了一眼的苏格兰黑脸羊,都让我觉得莫名的亲切。
当导游第一次告诉我,在爱丁堡可以俯视整个爱丁堡市的时候,我感到匪夷所思,试想看,在西安,或者小一点的咸阳,在哪里放一座城堡,可以俯视整个城市呢?
当我登上城堡的时候,一切疑虑尽消。由于较高的地势,在这里,果然能俯视整个城市。透过城堡炮台的开口,顺着炮管的方向望去,我看到王子街上的黑色高塔,塔的一旁有一座摩天轮,我看到火车站的巨大钟表,还有一座跨过铁轨的大桥,穿过小山的隧道被树林掩映。再抬眼,呀,我惊叹出声,那是什么?最远最远的地方,蓝色成了主角,掩映着天光。那是海啊!是这个国家的魂魄,是这里一切的依靠。
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城堡,在著名的商业街——皇家英里上闲逛。
这是我梦想中最正宗的,被我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欧洲步行街。两侧的店铺不论里面装饰多么现代化,外面都是古老的苏格兰建筑。步行街上有许多街头艺人。能把手里的戒指变到路边小女孩手指上的魔术师,一群脚不落地就站得平稳的死神与巫婆,能在滚动的踏板上抡起三把刀的杂技师,吹着苏格兰风笛的音乐家……再转眼,一个男人挥舞着手中的工具,立马就出现了满街的泡泡,阳光在泡泡里折射,变成彩虹,我静静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戳破彩色泡泡的时候,泡泡好像施了什么法术,把我的心也变成彩色的了。
我拜访了几乎所有在城堡里眺望到的建筑。王子街上的黑色古塔原来是在纪念司各特,他是一位作家,也是苏格兰的民族英雄。在国家银行青绿色圆顶下照了相,又近距离拍下了国家美术馆和火车站。一路上,伴随我的竟然是来来去去的海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真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召唤,有几只竟然飞了回来,盘旋在我的头顶,我忙手忙脚,堪堪来得及在相机里留下了它们的身影。
“扁舟不系与心同” ,我的心像一叶没有系绳子的扁舟,随着波浪漂啊漂啊,来到了这里,这里的亲切感成了不舍的绳索,让我不忍离去。
时间到了。我伸手拉了拉我的心,哎,哥们,咱们该走了,我的心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才被我拉上了大巴车。我隐隐约约听见它说:“爱丁堡,苏格兰,我还会再来的。”
薄幸不来门半掩——曼彻斯特
曼彻斯特,是英国第二大繁华的城市,是,也是世界第一座工业化城市。
在足球的世界里,曼彻斯特也对得起这个城市的名头。曼联和曼城,是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里的霸主豪门。自英超联赛1992-1993赛季开赛以来,至今共有24个英超冠军,其中曼城获得两个,而曼联则独霸14个,成为英超第一。
到曼彻斯特的时候,已经迫近傍晚了。车子在城市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了老特拉福德球场的门前。
红色和白色是球场的主色调,瑰丽又不失庄严。红色的LED字母被放在球场两端,一端是Manchester United,另一端是Old Trafford。巴斯比爵士和弗格森爵士的铜像也分立两端。
我朝巴斯比爵士深深鞠了一躬。
我对他升起了由衷的敬佩。1958年2月6日,曼联队在慕尼黑机场坐飞机时出现意外,飞机滑出跑道,撞上房屋并发生爆炸,包括队长在内的曼联八名队员丧生。巴斯比是曼联的主教练,在空难中幸存。
一片灰烬啊。世界最顶级的俱乐部之一,一瞬间灰飞烟灭。我想起了明末清初的谈迁。费尽心思完成的著作《国榷》,不想却被小偷偷走。不过事实证明,伟人们的想法总会不谋而合,谈迁再一次完成了《国榷》,而巴斯比爵士则带领曼联从废墟上站了起来,并在十年之后登上了欧洲之巅。
足球啊,当你不了解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件事是如此简单。不,足球远比你想象得更加迷人,圆形的足球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同时三百六十度地演绎着动人的故事。足球的热情让非洲人忘记了饥饿和苦难,让美洲人能施展自己的拳脚,让欧洲人尽情地释放,而我,一个中国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呐喊。
足球,本无国界。
相逢且欲醉光辉——伦敦
留在锅底的都是肉。
这里,最后一站,伦敦。
伦敦,到底给我什么印象呢?
古典与现代并存,历史文化与科学技术都是这里的招牌。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颔首,那是丘吉尔。黑色的圆帽,大眼睛小胡子,那是卓别林。双眼深邃,一头卷发,在演讲台上挥舞着自己的胳膊,那是法拉第。
嗨,你们好。
一大早就是个好天气,晨辉撒在泰晤士河上,泛起波光。下了车,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直入云霄的金色钟塔,那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雕刻图案清晰可见,精致的花纹美艳绝伦,古罗马数字环绕着黑色的指针,神秘而又高贵。我眯起眼盯着大本钟看,看着看着,那表盘就深深印在我心里了。
转过身去,巨大的摩天轮被称作伦敦眼。泰晤士河上,云青青兮欲变,水澹澹兮生烟,船只来来往往。广阔邈远却不妨碍亲切可感,好一条泰晤士河,长江与黄河是我们的母亲,而这里,养育了伦敦。
从唐宁街十号的首相官邸前经过,穿过一个活动广场,来到了一片公园。这是我实在心爱的地方。鸽子从来不怕人,从这里飞过来,又从那里飞过去,湖水里游着几只鸭子,更远处,黑影和白影痴缠,原来是几只天鹅。那是什么?一个小黑影从树上跃下,大尾巴挥舞着,上蹿下跳。松鼠!小家伙瞄了我们一眼,便旁若无人地啃起了松果。
在白金汉宫的金色雕塑前照了相。下午,拜访大英博物馆。
由于中国馆闭馆,所以略有失望。日本与南北朝鲜馆也不尽人意。但在埃及馆、世界货币馆、钟表馆倒是收获颇丰。欧洲近代钟表的精巧令人叹为观止。我想起故宫博物院就藏有欧洲进奉清朝皇帝的各色钟表,其中的写字人钟与魔术钟享誉世界。而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座船形钟表,长约半米,通体金色,它通过船上的小人和船桨进行运作,构思之精密实在不可思议。埃及馆的雕塑庄严肃穆,最重要的是,这些雕塑都是裸露在空气中的,但还是数百年前的真品,这在中国的博物馆中,是很难见到的。欧洲人更加注重游客对历史的亲切感受,而国内则对文物保护更加看重。这并没有上下之别,不过是左右之分。
“火树银花和,星桥铁锁开。”出了商场,天已经黑了,坐地铁返回了酒店。我没有睡意,安安静静地从窗户看着这座城市,慢慢地把它藏进心里。
飞机就在明早了。
游记在这里就要结尾了,很高兴能有这次难忘的旅行。
“故园无此声。”这一句本是纳兰性德对嘈杂的不满,是对故乡的怀念。我不这么想,这恐怕多半是,回了故乡,这里的一切浪漫所幻化的声音,再也无法飘进你的耳中了。
不过所幸,这里的一切,已被我埋进心中,藏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