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鱼缸里

我是这间办公室里存活下来的最后一条鱼。我看着先于我来和比我后到的鱼们一条接一条的死去,或许是由于那该死的污水。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

前好几个月,我还生活在花鸟鱼虫市场,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个混账地方,我就是知道。白天我和兄弟姐妹们在一个小鱼缸里呆着,对的,就只是呆着而已。来往的人会说这群小鱼游得好欢乐啊。可是我游来游去就像那些两条腿的人走路一样,他们不是还有一个词叫徘徊吗,徘徊不也是走来走去吗,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无聊了还可以看电视、打游戏,我见晚上带我们回家的那个人这么干过,但是我们他妈的还能干什么呢,玩儿大鱼吃小鱼,开玩笑,只有那群该死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一个下午,我被捞出来了。我扑腾了没几下就被扔进了只装了一点点水的透明塑料袋里。可真憋屈,那水才只比我高一点,我觉得没有了鱼权,屈辱淹没了我。随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并没有比原来更大更好的生活空间。他们“养”着我,却不在乎我几天没有一点吃的会不会饿,一点儿也不关心一周多不换水我会不会死。说什么鱼只有七秒记忆,愚蠢的人类。我知道他们中流传着一个段子说鱼会吃自己的大便,吃进去发现是大便再吐出来,过了七秒,又想着这是什么啊又去吃大便。这是听办公室里的两个老男人聊天说的。天呐,他们看着我聊这些真让我恶心。我在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会偷偷的小小的嚼那么一点点儿,因为我不想显得自己很蠢。我很坚强不是吗。

他们说我太小、太丑,决定另外买些鱼回来。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属于什么品种,我的身体是透明的,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大概是内脏一类的东西,而且从出生到现在我几乎没长过。虽然事实如此,但被人明目张胆的说丑我还是不由得伤心。没几天就有六条通体红色的鱼们来了。它们没和我呆一起,大概是那些人怕我被吃掉,我倒宁愿如此。又没几天,它们接二连三的死去。我亲眼见好几只鱼拼命的把嘴往水面外探出以求能呼吸点氧气。是啊,天气太热,它们都挤在一个小鱼缸里,连氧气都供应不足了。最后两条很凄惨,大半夜的喘不上来气,都漂在水面上了,漂了一宿,我就那么盯了一宿,我希望我能那么死去。第二天那些人来上班,直到中午都没人发现这些死鱼,它们都泡肿了,它们甚至都要开始长毛了,我想我要是能跳上它们肿胀的肚皮,就可以弹出鱼缸掉在地上渴死或者被人踩死。终于有人发现并把它们冲进了马桶,接着我被放进了这个鱼缸。该死,我能闻见整个鱼缸都是腥臭。我以为要不了几天我也会漂起来,但是一天天的腥臭消失了,我还在。陆陆续续的又来一些鱼,陆续的它们又死了。

我的鱼生就在这破鱼缸里一天一天被消磨掉。我以为我活着起码该有点什么意义,哪怕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提心吊胆的躲避其他种类的捕食。但后来在她们聊天中我知道了我去不了海里。因为我是淡水鱼还是观赏鱼什么的,要是到了海里还游不了一截我可能就被冻死了。我还知道了长得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那种观赏鱼不能繁衍后代,它们被杂交出来就是特意给人看的,到你该死的时候你就死了,什么也留不下。可是你也知道那群该死的人,他们买了你,你死了好几天他们却不会发现。

除了去海里生活,我想不出来身为鱼还可以做什么。我没有手,生产不了任何东西,当然水里也没有可供生产的。我决定不了我呆在哪里,决定不了自己吃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吃。看吧,这么小的事情我都不能自己做决定。我每天做的只是游来游去,游来游去,慢慢的游,迅速的游,但这都没有意义不是吗。到了晚上,没有人声,没有机器声,我甚至能听见我吐气泡的声音。整晚整晚的黑夜,我能做什么呢。我使劲盯着边上的绿植,它的许多叶子也变黄了。我又使劲盯着电话机,盯着茶杯。我不知道自己睡着是什么状态,我甚至不知道鱼该怎样睡觉。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沉在缸底睡觉,还是漂在水面打鼾。我看见过一张图片,上面一只鹅把自己脑袋埋在翅膀里睡觉。我想我们鱼类是不是都用两个胸鳍遮住眼睛睡觉。我尝试了下,我的胸鳍够不着眼睛,很懊恼。

白天,我会盯着那群人。每天不管是第一个进门的人还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人表情都一样,甚至一整天都那样,我知道他们不开心,就像我不开心一样。我被困在小鱼缸里,他们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箱子里。他们被困八九个小时,我整天整夜的被困着。他们在做着一些事,但我觉得他们做这些就像我游来游去一样。当然他们有能力自己改变现状,而我不行。

有个女孩儿会经常过来看我,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我能看出来她的绝望,对我的绝望,尤其是我不断拿脑袋撞鱼缸的时候。我想她在想你比我们更无奈吧,你来世间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呢。她想也许你想解脱你想死掉吧。她想我来让你解脱吧。

我很欣喜。我幻想着自己被倒进洗手池或马桶,顺着管道滑下去,一圈一圈的滑过各种管道,最后,要么死要么自由。一天又一天,直到一天没见到她进门,然后再也没见过她了。他们说她辞职了,去寻求改变了,去旅行了。我很喜欢旅行这个词,听起来好像一路上都有很多水道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

我想说言而无信的人类,我更想说如果我原谅你的言而无信,能带我一起走吗,即使那里没有一滴水,也让我死在暴晒的阳光下吧。我还想说请你一定要记得我还在这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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