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倘若记忆可以朝圣


和大多数省外人一样,知道玉树县这个地方,是因为那次地震。

“玉树”一词,本是用来形容人的,杜甫曾写有“皎如玉树临风前”的诗句。作为地名的由来,只是单纯的音译,和本意并无实质性关联。藏语中,“玉树”意为“遗址之地”,所谓的遗址,是指格萨尔王与王妃珠姆在这里生活过。

玉树县恰好在西宁、拉萨和格尔木三地的当中间,无论从以上那一个城市出发,路途都不会近。我也只是打西宁走过,沿着214国道径直往西,翻日月山,过通天河,820公里的路程,约莫需要10个小时车程。这一路上,除了莽莽草原和无穷无尽的山岭外,没有任何岔道,如果天气能好点,可以欣赏到草原的风景,行路也快。只是途中不断抬升的海拔,时常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如果先前对玉树有些了解的话,就能好受很多。高原反应,心理作用往往占据主导。

有人说,随着青藏线的贯通,玉树便成了中国最后的一片神秘藏域。假如不是天灾,我不知道她养在深山之中,何时被世人认识;如果我没有机缘来到这里,也许永远都不会体验到,那恍如隔世的心情。

玉树总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干脆就像是在哪里遇到过,或者这就是我们一直都在期待的,如此这般单纯的生活。

我是作为援建者来到玉树的,我们的重建工作自7月10日开始,距“4·14”已有一段时间了。可这时候余震依然没有消停下来,经常还是能感觉到地面在颤抖,板房发出一些被扭曲的声音。人慢慢就能习惯,可周围的狗儿显然无法容忍这种现象频频发生,经常彻夜叫个不停,有的就站在你窗外,叫声凄惨高亢,半夜就被吵醒了。

我记不得有多少个夜晚,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入睡,到后来,甚至患上了“狗叫依赖症”。震后玉树的夜晚,安静的让人心生寒意。不禁会想起那天清晨所发生的,以及倒下去的,而现在你就在这里。

听说抗震救灾时,有一只搜救犬舍身挽救了32个灾民的生命,在玉树这样一个充满着佛教气息的地方,这样的故事很是温暖人心。

狗是通人性的动物,每当他们的嚎叫声响起,我都会充满了同情,可在我们初来乍到,没有营地没有厕所的时候,它们曾好多次恐吓了我。

也许,那些狗儿的反应,恰好代表着玉树当时的心情,我们虽是善意来访,却略显得有些仓促。对于一个方才承受了心灵和肌体重创的人来说,首先要做的也许不是把她扶起身来,而是让她缓过神来。

玉树其实很少有树,甚至有树贵如玉的说法。青藏高原普遍生长着一种细小瘦弱的花,藏语叫她“格桑梅朵”。格桑花本是无名之花,在藏传佛教里,格桑花与莲花齐名,她代表着藏民族不屈不挠、乐观向上的性格。

营地院内的花池里种过一回,每到七、八月间总会盛开,为玉树短暂的夏天增色不少。也就是在这个时节,当地的歌舞团都要来上好几波。

他们总是先卸下酥油、酸奶、牛羊肉这些百年不变的礼品,再献上哈达、敬上三碗醇香的青稞酒,算是开场白,没有多余的铺垫,音乐响起,歌舞表演随即就开始了。

藏乡呆久了,我们也不拘束,倚着、半蹲着、席地坐着的都有。他们大都唱藏歌,一句也和不上,倒是院子两旁的格桑花似乎是听懂了,随着院内一群身着民族服饰的康巴汉子摇啊、跳啊,给人一种置身大草原的错觉。

藏族同胞大都不善言辞,歌舞是他们表达感激之情的方式,在语言不能互通的条件下,倒不失为一种良好的载体,也确有比语言更为动人的效用。

藏人大都没有经受过俗世的洗礼,仍然保持着单纯的本色,对人、对生活,相比较与我们,显得坦然了很多。如果真的不像莲花般生来圣洁高雅,那么就该做一枝格桑梅朵,虽然卑微,但同样也会受人尊崇。

在玉树,常去文成公主庙。磕头许愿,点酥油灯。

文成公主庙,在结古镇东南方向20公里处的贝纳沟口,又名“沙加公主庙”。相传,远嫁藏区的文成公主经过玉树,受到了神灵和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公主感动于此,便在贝纳沟做了长时间的停留。待她走后,善男信女们就地建庙,供奉香火,1300多年来,公主护佑着玉树的生灵,守望那些自中土家乡远道而来的乡亲。

我喜欢到那里去,有时候陪着客人,有时候只是一个人。每次去,都是要磕头作揖,偶尔许下一些愿望,却大都与自己无关。一个人去的时候,会出一些香火钱,热情的阿卡要我留下姓名,点起一盏酥油灯,我执意不允。一来我本不是信徒,没有那么多寄托;二来我又顾虑着记忆和愿望会与之俱焚。公主庙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酥油味,那味道极怪,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能接受,到后来渐渐习惯了,反而开始喜欢了起来,那气味许是可以洗清尘世沧桑的罢,如果人能放下记忆和愿望。

公主庙前,时常能见到一些奇怪的“香客”,它们是一群不知道名字的小鸟和几只藏狗,一定是吃斋念佛久了,完全忘记了世间险恶。鸟儿不会被人惊扰,甚至手到擒来,狗儿像是和每个人都很熟悉,见谁都要嗅上几下。

我在重建工作结束之前便调离了玉树,临别之前,又旧地重游了一回,还是磕了头,行了善,出门时发现,庙的右侧,当地政府正在兴建新的庙宇。而那个为我所熟悉的玉树县的称谓,也许在不久之后,也会更名为三江源市。

不知道是否还会再去,但下次,玉树将不再是一片神秘的藏域了吧。

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固执地认为,玉树的夏天是从勒巴沟而来,在巴塘住一夜,就风驰电掣般朝着隆宝去了。

否则,夏天怎么会那么快。

也许是在中原地区呆久了,对气候的看法变得迂腐,总是认为寒暑易节,该穿不同的衣物。玉树人在这方面是极为洒脱的,一件藏胞,管他春夏秋冬,最多也就是脱只袖子。我想,解放初期,我们国家物资匮乏的时候,要是每人都能有这么一件,是该多么幸福的事情。

玉树的天气,是从一个暖冬到另一个寒冬,周而复始。

如果你是五、六月间到玉树,太远的地方不想去,首选该是勒巴沟,这里的暖和的最早,寒冷的也最迟,从山底到山顶,能依稀看到四季之分。七、八月间,成群的候鸟会在隆宝湿地做一个短暂的停留,运气好的话,会与黑颈鹤不期而遇。向更远处,都是佛歇脚的地方,单纯游览可能还缺点什么,至少要带点禅意。

每年,都会有大批游人独自来到这儿。

心有余顾的人说,给灵魂找一个高点,让她再度起飞;心狠的人,会把灵魂就地安置,自此皈依。

毋庸置疑,很多年后,我将念及“我们在玉树”。

我想,无数次驱车自西宁出发,带着酿皮、卤肉和散酒,为了晚间那次简单的聚会,忽略了一路上的风景。

我想,我们在巴塘草原席地而坐,啤酒当作咖啡,瞎话变成甜点,押着、侃着,享受着那宁静而惬意的下午。

我想,一群人顶着凌冽冽的寒风,在海拔3700米的藏北高原,在一眼荒凉的草地上散步。

我想,我们在一个没有电也没用手机信号的晚上,蜷缩在被窝当中,雪沫搅裹着泥土,匍匐在废墟的底层,淹没了一整天的倦困。

我想,许多年后,那些冬去又春来废墟与重建,在我们的印象中都会变得极浅极淡,甚至了无痕迹,但那些年里的那些人和故事,就如同刻在石头上的“玛尼”,始终都在。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玉树当自在方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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