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游戏

游戏一般都有道具、游戏场地和游戏规则。玩游戏时，是在一段时间内，选择合适的场地，使用道具，在相同的游戏规则限定的框架内进行。在设计中使用游戏工具并不新鲜，设计师的实践中，John Habraken和Mark Gross发展出“概念设计游戏”的方法，以分离和聚焦设计的某些方面，通过观察玩游戏的过程，从设计游戏中获得意义。游戏旨在推进设计实践，为设计协作创造基础，设计游戏的背后是建构一个协作设计实验室，为合作提供框架结构。

这个项目之前，学生们都没有或很少有和智障人士零距离接触的机会，也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如何面对智障人群，彼此达成信任是首先遇到的问题。我们了解到，智障群体通常心智年龄都要远小于实际年龄，比如一个18岁的智障学员，其智力可能只相当于6岁左右的健康孩子。游戏互动的方式有助于沟通情感，获取相对客观的数据资料和讯息。经过多次实验，这里总结出下面三种设计游戏。

1）卷轴涂鸦

卷轴是传统的书画形制，一般指画在纸绢上的作品，为便于收藏保护，在画的两端加上圆柱状的轴，横长竖短的画幅多裱成手卷，从右往左逐段欣赏，可以边舒卷边欣赏。

卷轴涂鸦设计游戏，只借用了卷轴的形式，将多个学员组织起来，面对面围坐一周，大家共用一张画纸涂鸦，学生们穿插在其中与作画者交流。这一卷画纸，常常是在赞叹声中潇洒地铺开在拼起的长条桌上，如此简单的道具在亮相的一瞬就引起了学员们的好奇与兴趣。随后送上画笔，鼓励他们在纸上随意涂抹。大约10人的学生小组陪伴左右，有害羞的学员，学生们便主动与他们交谈，或是自己动手画给他们看。因为大家共用一张画纸，可以随机交流，更激发起各自绘画的积极性来。

卷轴涂鸦游戏。

[张宪的设计笔记]

日期：2012年12月11日

地点：无锡市滨湖区向阳农疗站

农疗站在茶场内，车子经过一片菜地，上坡到底是一片民房，白墙黑瓦，围墙圈起一片小院，有三三两两中年模样的人在院内的廊下晒太阳，时而有穿黄色工装的人走过，屋内似是有更多的黄色衣裳。

下了车，我们等待站长的当儿，与管事儿的周师傅聊起来。农疗站里有近20个中轻度精神病学员和几个智障学员，年龄跨度比较大，十几岁到40来岁的都有，来自就近七、八个村子，平日里他们乘公交车、骑电动车或自行车来“上班”。每日来照应的，除了周师傅，还有一个阿姨烧饭，另有雪浪医院的两个监管医生每周过来两到三次，负责学员的精神病防治与康复治疗。

以下是学员作息时间表：

8：00－8：30 康复训练

8：30－9：00 文化、卫生教育

9：00－11：00 劳动

11：00－11：30 午餐

11：30－13：00 午休

13：00－15：00 劳动

15：00－16：30 文体娱乐

16：30 学员回家

管、李两位负责人到了，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因为他们同时身兼数职，事务繁忙，只能定期过来照顾。雪浪街道在无锡最南端，下辖19个社区，6万多人中有近4000名残疾人，街道的残疾人服务中心，以扶贫、农疗、托养为特色，整合了原大浮残疾人扶贫基地、向阳农疗站、街道综合残疾人协会等资源于一体，成为具有农村特色的残疾人综合服务机构，属于民办非企业单位。向阳农疗站的学员，可享受免费午餐和每月200元交通生活补贴，学员在茶场里参加简单劳动，如采茶叶、摘果、种菜、除草等。经过站长这样解释，了解到工疗与农疗的内容之不同，但实际上两种模式在这里已经混合在一起。进到屋内，学员们正在做的是电器的零件组装，他们需要将塑料零件的毛边用刀子刮去，置入垫圈，加工完一个零件一分钱。屋子里十来个学员围着桌子分成几组干活，其中有一家三口，我初见时却是有些胆怯，因为父亲浑身壮硕，双手胖粗象红肠，一个指头据说在发动船只时被截去一段，但也分秒不停工作，说话时也不放松，且不时督促女儿不要偷懒；妈妈瘦消，中间出去拿了一袋红糖冲水喝，问起来爸爸抢话说是对女人身体好，那女人却依旧低头干活不发一言；女儿相貌类父，嘟着嘴忽而洒泪说背后的一个男孩欺负她，忽而又笑出，很是可爱，见人就喊阿姨，十几岁的年纪，象个幼儿园的孩子，唱出的也只是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有“小燕子”⋯⋯

按照功能区分的房间干净整齐，厨房与餐厅相邻，一样是有条有理，平日里学员们吃自己种的菜，新鲜可口；有活动室，我们简单布置后开始涂鸦工具的试用。

纸摊开后，分两组面对面围合一周，学员们有的主动拿起麦克笔，不声不响开始画，大多数是怀疑自己，羞怯，不敢画，我们暗示且说些鼓励的话，还是几个人逃开了，不过围坐的互动作用开始显现，看到旁边有人放开了画且得到了赞赏，于是胆怯的人也有了比对的念头。两组都各有一两个学员相当不错。一个女孩子，画面视野宽广，人物以符号替代，会不停更换笔的颜色，构图很特别；另一张桌子，有个沉默的男生，线条感与场景很出色，这是真的有天份的作画者；还有颇奇怪的只是一味画圆圈的，会转动画笔，形成丰富肌理；我手把手带的，是那欺负过胖姑娘的男孩，靠近他时，闻到他身上多日不洗澡的味道，他从拒绝到渐渐愿意多画人物，画他熟知的人，比如他的妹妹，还有，他画了公交车，很长的失去正常比例的公交车，他把公交卡拿给我看，我后来多次遇到有残疾人拿公交卡给我看，很宝贝的样子。这特殊卡，我听到过，但从没有与他们联系到一起，也没有在意过，事实上，普通平凡的日子里，与我们擦肩而过，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或许就有他和她。

我们相处非常愉快，那一家三口只有胖姑娘来画过，中间又被她爸爸催促离开，他们在赶紧着多干些活，他们看重那微薄的报酬。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农疗所，与这么多特殊学员第一次互动，他们有不同的地方，但也并没有最初想象的沟通上的困难，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这里。车子离开的路上，透过窗户看到在等公交的胖姑娘，她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卷轴涂鸦是从最初的项目准备期就一直在使用的设计游戏，因为很能带动气氛，适合作为暖场游戏让陌生的双方在短时间内熟悉起来，找到话题。更加重要的是，一次次的实验中，我们常常可以发现不少颇擅长作画的学员，这每每令大家激动不已，因为绘画的素材和内容不但成为我们了解学员们想法的一个窗口，更激发学生们去思考如何将这些珍贵的材料应用到后期的设计和展览中去。

2）抓周

抓周在民间流传已久，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性情的仪式，具有家庭游戏性质，将各种物品摆放于小孩面前，任其抓取，传统上常用物品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等。为获得相对客观真实的信息，了解多一些智障群体的生活故事，学生们尝试用抓周这种方法观察智障学员对各种不同日用品的反应，了解那些用于不同场合的琐碎小物件在学员眼中又有何不同？

抓周游戏。

[张宪的设计笔记]

日期：2013年3月22日

地点：无锡市至德残疾人职业训练庇护所

至德小组的同学们借鉴抓周的形式设计游戏，收集来的物品什么都有，笔和本子，毛绒玩具，发卡等饰品，汽车模型，居然还有去了针头的一次性塑料针筒……这些物品工整地分类铺放在地面上，至德的孩子们挨个挑选合意的宝贝。看得出来，孩子们很喜欢这个游戏，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自己中意的东西，只个别孩子有选择困难，反反复复犹豫很久。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两个男生，一个对本子有特别的偏好；而另一个，老早就盯上了那个针筒，轮到他时，飞奔过去，一把抢过，然后是用拿枪的姿势握针筒，对着同伴一阵射击……我明白，他是那枪战游戏玩多了。至德的负责人是位可敬的退休老教师，退休之前就在培智学校工作，长期与智障孩子相处，积累了丰富的教学和管理经验，看得出来，孩子们很爱她。老教师告诉我们，很多家长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内心是充满愧疚的，为平复痛苦，平日里多有溺爱，对如何管教孩子缺乏相关知识，造成孩子从小养成比较多的坏习惯，对今后的成长十分不利，老师们要花更多的精力去纠正，非常辛苦。

抓周的设计游戏，令这里学员们日常生活的真实状态显现出来，我们意识到的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智障的群体因为智力残疾程度和家庭环境或是教育方式等的不同，各自都有明显不同的个性特征，这与我们最初接触他们的第一印象形成了明显的反差，那时我们觉得他们几乎是整齐划一的，或是相似的，很多孩子如果不多做了解，看上去跟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差异。

3）绘本阅读

我要求学生们在三周的集中调研中需要有一次户外活动，而绘本阅读就发生在户外环境中。

绘本，通俗的说法是指有图画、主题简单、情节内容简短的故事书，因为艺术家和设计师的精心创作，绘本被视为艺术的一种，带给人更加精致细腻的艺术感受，对象也从幼儿及儿童拓展至成人与大众。有着互动式图文和创意想象的绘本尤其受到智障学员们的欢迎。

去渤公岛的路上

渤公岛上的绘本阅读游戏。

这里的一段日志记录了在无锡渤公岛的户外活动。

[张宪的设计笔记]

日期：2013年4月20日

地点：渤公岛

至德的孩子们真是活力四射。

我才到他们的工作室，几个孩子跟我拥抱，笑脸盈盈。

施老师交代好外出的注意事项，孩子们相互搀扶着下楼，学生们与孩子们每三人一组手拉手，身着红色工装的人群走在马路上异常显眼。鲜艳的红色缓缓移动，在公交站台前停住……

公交车载着我们开往渤公岛方向。

这位鬓发苍苍的施老师深得孩子们的爱戴，每年都有20多个孩子需要她来培养和照料，她经常下班后甚至到夜晚还会接到孩子们的“骚扰”电话，讲什么的都有。她若因故请假，孩子们会流泪以为自己与老师再也无法见面。

4月是江南最好的时节，柳絮随风舞动，在石阶上积出云团。我们围坐在草地上，我的同事，也是阳光部落志愿者的胡老师开始讲“小黄点”的绘本故事。此书法文名《Un livre》，英文版名《Press here》，作者赫威·托雷 (Hervé Tullet)是法国知名的童书(尤其是学龄前)作者，这个极富创意的绘本颠覆了传统图书的概念，把书变成可以和孩子们玩的互动游戏。藉由简单的指令，每翻到书的下一页，内容也开始产生奇妙的变化，一旁的施老师也大为触动。大学生们穿插坐在孩子们中间，胡老师在请人做互动指令时，不时把同等的机会给到学生和至德的孩子，气氛热烈。

发人深省的是绘本阅读结束之后，几个孩子很认真地询问“魔法”是怎么产生的。他们在这互动阅读中获得了如此多的快乐，令我感到设计师可以做的事情也许就在游戏之中。

互动式绘本，邀请读者（听众）一同推动故事的进行：以积极参与故事发展的方式，取代传统被动阅读，带领读者（听众）进入一个创意无限的世界，享受想象力带来的惊喜旅程，是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互动式的绘本阅读游戏，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志愿者陪护过程，而是设计师探索设计方向的路径。这个游戏启发到我们：在面对特殊和复杂项目的时候，简单和有趣常常是应对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