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号病房

图片发自App

去年秋天，我因为静脉曲张，平生第一次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共有六张床位，我进来的时候，已经住了四个病人了。只剩下六床还铺着雪白的床单，在静静地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一床是个农村老大哥，黑黑的，憨憨的，喜欢笑，一笑就呵呵呵，呵呵呵。他好象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感兴趣，对谁都友好。没事就这里走走，那里望望。要不就靠在床上，看一本旧杂志，能看好长时间。一点也不象个病人。可那天我去医生办公室，听医生正和另一位医生说：“一床那病人病得不轻了，来迟了，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现在就等着检查结果了。”

二床是个白净的中年男子，住进来都快一个礼拜了，还没手术。今天这里查查，明天那里查查，象是没完没了。不过他一点都不急，喝茶，看报，在走廊上溜达，拿病房里的每个人开玩笑，就象住在旅馆里一样。那天他终于要手术了，临出门时，大家都目送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病房里静的出奇。做完手术回来时，他麻醉还没醒，医生和护士就站在他旁边等，大家的心又都提到了嗓子眼。四床老头一会又跑下床，一会又跑下床，趴在他床头看，嘴巴里念叨着：“哎吆，我的乖乖哎，睡得这样熟啊。”就象一个父亲趴在摇篮旁，看一个熟睡的婴儿。

三床是个做生意的年轻人，因为车祸，做了大手术。那刀开得大啊，从前胸划到后背，整个上半身都裹着厚厚的纱布。年轻人精神很不好，心情灰暗，动不动就和老婆两个在那咕咕哝哝，唉声叹气，算计着这一下子要损失多少多少钱。四床老头听不下去了，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小伙子啊，想通点，你命大福大，拣回了一条命。这时候要好好养身子，别老念叨着钱，命和钱哪个精贵啊？”二床男人打趣地说：“当然是钱精贵啰，没钱谁给他住这里，早给阎王爷捉去当差了。”一床男人就笑，呵呵呵，呵呵呵······

  四床是个快乐的老头，幸福的老头。他有四个儿子，个个都孝顺，都争着抢着要来陪护老头子，伺候老头子。每个儿子一来，手上都提着个保温桶，鱼汤啊，老母鸡汤啊，骨头汤啊，老头子都吃伤着，趁儿子们不在，就非叫一床男人吃。那天，老头子做完手术，就叫唤饿，要吃东西。二床男人就哄他：“小老头子啊，要听医生的话哦，等通了气再吃，放个屁屁再吃·······”听得一病房人都在笑。

  那天上午，六床来人了，那是个大个子男人，由老婆和儿子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进了病房。他看起来非常痛苦，进来时都没顾得上看任何人一眼，鞋都没来得及脱，就在病床上躺下了。可每躺一小会儿，就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去解小便。一开始他还来来回回地上厕所解，后来干脆就端着痰盂在阳台上解了，病号服的裤子上都血迹斑斑。看他那样难受，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也没哪个有胆量去问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就都尽量压低嗓音，少说话，生怕打扰了他，伤着了他，病房里静悄悄的。

  第三天傍晚，医生给他作了处理，他舒服多了，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了。也许是睡得太深太沉吧，就在大家都要睡的时候，他却张着嘴打起了呼噜。那呼扯得响啊，一声连一声，就象一头困兽在笼子里嚎叫，把每个人都给逗笑了。大家睡意全无，就都睁着眼看着他睡，守着他睡。他老婆过意不去，几次想喊醒他，几次都被大家制止了。四床老头子索性坐起来，从床头边摸出一个家乡的大月饼，叫儿子切了，一人分一块。小声地说：“大家伙都尝尝吧，少睡的瞌睡我们明个再补回来，这会儿就权当听听音乐吧。可怜的人啊，他都好两天没睡一个整觉了······”

  那晚，正是中秋夜。我抬头望向窗外，见深邃的夜空下，一轮皎洁的满月正温情脉脉地俯瞰着人间，俯瞰着我们这间温馨的第13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