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迷雾 -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远处汹涌的人群，浪一般起伏着，前头的人头缠繃带， 仰着高音喇叭在喊口号 ，时不时有 滚雷一样隆隆的呐喊划过阴霾的离岛上空 。方天成看看天色， 转头问周周 “累了吧，怕要变天了 ，我们下天桥后要快一点 ，不然游行队伍很快会冲散我们。” 他顿了顿，看了看周周的脚，侧转头去“这样，街对面有家便利店，应该还营业，我看还是过去避一下，等游行过去我让司机来接。”

一个小时前还客流鼎沸的湾仔街市，像被施了魔法，店铺纷纷关门打炀。想是早早接到市府发出的游行示威通告，从下午6点半开始，离岛大约有10万人次，聚集在皇后像广场，向市政府方向行进，并于晚7点半至8点到达湾仔离岛市政府中心广场静坐示威。

刚才一路说话 从餐厅走过来，不知不觉走了一个钟，周周的脚好久没有运动 ，隐隐有些酸胀难受 ，她知道最安全的做法是去便利店避开人流，只是远处人气腾腾的声浪让她一阵气血翻泳，心跳又踏空几个拍子。

看看远处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游行方阵，万头攒动 ，方天成略过一丝担心，不行一定不能裹挤在游行的队伍里 ，周周这样力不从心的步伐速度，被人踩踏都有可能。下意识的 揽住周周的左臂，却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眼微微迟疑 “快走吧，我可以的。”

如果没有越来越逼近的人流和滚雷般的口号，如果不是亚热带闷热得夏天和潮腻的低压，如果没有一阵阵发软的脚脖子和打滑的脚底，凭着意志力，周周跟翻滚的气血斗争了数秒，就一声不吭的栽倒下去。

暗黑的天空，仅有的光可是遥远的星光？一丝温热的液体润湿了喉咙。她咽了一下，很快又有一丝凉意触碰了嘴唇，“再喝点水。”声音又远又近，温甜顺着清凉的瓷杯边划过喉咙，热力通过糖水从胃里慢慢散发出来，她动了动四肢，睁开眼。

有人抬手按了什么，微弱昏黄的灯光无声地洒了一地。离她自己不过一臂的距离，方天成右手端着一个青瓷茶杯，左手撑着什么，哦，是周周身后堆着的胖胖的两个枕头。周周有些好笑，但是眩晕感让她不由自主又后倒下去。这下，方天成结结实实用左臂撑在了周周的后背。疲乏感再次打败了飘游的思绪，她放松的低下头，任自己的心跳一阵紧一阵慢的打着节拍。

“喝完糖水再休息。你血糖过低。”方天成低头看了一眼周周，又简洁加了一句“还有些早博。”后背的胳膊紧了一下，只是被稍推着坐正一些，周周却觉得像被海浪拍打的破船，恶心眩晕心慌，她皱眉难受的嘟囔着“不要，太晃。。。”好像一堵坚实温热的墙在向她缓缓靠近，后背生了铁环稳稳的把她固定在那堵墙上，棉的细柔质感，和男性紧实胸肌透出的生机和活力，像武打小说经常说的内功高手给失血过多的同门过气疗伤一样，周周听着他健壮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一下，一下，一下，有力起来。

屋子里床帘紧闭，隐约有顶层旧电梯间的电泵发出“hang hang”的声音。四下，10点半，只来的及想那么一点点，巨大的倦意像一袭黑袍子披头盖脸的裹上身来，周周侧了下头，把脸整个的埋在身后的墙上，昏沉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时，密密实实的窗帘还是挡不住窗外明亮的光线。像每一个周末的早晨一样，不知道周围哪家的炊火炖出来的，好闻的奶香，烤面包的焦香，混合着老火汤的甜香，感觉这一觉睡了个地老天荒，周周伸个懒腰，起身，披上一件搭在床边沙发的外套，拉开窗帘。

瞬间被推入了一幅全景电影，眼前，巨大的落地窗明亮地反射着耀目的日光，碧海蓝天那么近仿佛漫延到了脚下，远处，帆影点点。周周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大厦的名字，the Grand panaroma, 原来，是这样一个海天全景，和自己每天看出去的山景，截然不同。看天光怎么也有早上九，十点钟的样子，周周打量了一下房间，是一间约30平米的主人套房，除了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临窗还有一张三人的美式沙发，沙发的垫子有些临乱，透露出一些说不出的暧昧之意。他昨天不会睡在这里吧，周周吓了自己一跳，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微微倁蹰一下，她咬了咬嘴唇，拉开卧室的大门。

这是一套复式的公寓，东南，顶层看维港。三间开阳的卧室在二层。一层，除了一间巨大的开方式厨房，就是环形360度海景的客厅。家私线条简洁，周周认出客厅有几只随意摆放的单人沙发是自己很喜欢的意大利品牌，bo concept. 饭厅的中间是同样利索的明式长桌，搭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妥贴。方天成背对着周周在煮咖啡，桌上一套白色骨瓷的餐具，细薄的胎瓷在晨光中泛着透明的乳白，时不时有碟子相碰发出好听的“叮”的一声。

“早，起来了？” 方天成没有回身。声音也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平常调子。从背后望去，英挺的身姿不像是在做饭，到像是在做化学实验。只是这么远远看了一眼背影，周周又无端有了一丝涩然感。

“客人洗手间，就在你的前面左手边，有新的牙刷，脸巾。你先洗脸，然后下来吃早餐。哦，想喝咖啡还是奶茶？” 周周辨了一下方向，急急向洗手间走了几步，又不好意思的回过头答了一句“早，我都可以的。就咖啡吧。” 坐定，面前已经摆了一小碗微微腾着热气的米粥，和装在一个扁圆的中号白瓷碗的，她一开始误以为是茶的金黄明亮，浓香袭人的老火汤。

“怎么你还会做粥？” 埋头咽下几口米粥，才感觉这一番折腾，自己真是饿了，家常早饭真是再落胃不过，更不要说一碗地道的粤式鸡肉梗米粥，起锅前还洒了胡椒和葱花。咖啡和奶茶被一杯蜂蜜柠檬水代替了，原因自然是她的早博还没有好，带咖啡因的饮料暂时只可以闻，不能喝。“我是广东男人么，老火汤，鸡粥，丝袜奶茶，不都是离岛的家常手艺。”周周指着刚才只让自己舔了一口的奶茶“这真是你冲的丝袜奶茶啊” 雾气蒙蒙的双眼瞪的更大了。方天成无声地笑出来，直笑的肩头耸动。一会，他清清喉咙，正色说“当然不是，丝袜奶茶不是你们女生都喜欢的么。我打包的。” 周周心里低估着，不给我喝，自己也不喝，打包就是用来浪费的，还不如我喝了划算。方天成看了看她，随意的补了一句“以前sophie周末赖床的时候，我早晨常买这家的奶茶给她，比闹钟有用。” 周周垂下眼帘专心喝粥，觉得有热热的东西从脖子根爬上来，大概是喝的有点急了，不一会儿就脸颊绯红，鼻子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等一下把参汤带回去喝，对心脏好。” 她抬起头，对面那个男人，还是简单的白衬衣，细长眼，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的放在咖啡杯柄上，显得比普通人足足大了三分之一，大概因为瘦，到也不突兀。另一只手随意翻着一份FT日报，居然一手遮住了首页的整个头版。该不是手大的男人会做饭吧，周周胡乱的想。感受到周周的目光，方天成合起报纸，看着周周，细长的眼睛上突出的眉骨，让他在表情严肃的时候有一种肃杀之意，只是这个时刻，眼睛深处融融的暖意让这张分明的脸意外温和 “以后少吃外卖。饿了过来敲门。自从sophie和 Daniel离家上学后，我也再没有机会发挥厨艺了。。。”他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不过照顾你应该足够了，你比sophie本来也没大多少。” 周周低下头，长发随意的散在脸庞和肩头，幽幽地泛着青光。

落地窗外的阳光已经改为直直的照射下来，海上穿梭的天星小轮，度假的游艇，帆船，岛上渔民的渔船，使得这个亚洲出名的自由港的礼拜日也异常忙碌兴旺。屋内一时无话，空旷的公寓大厅被遗忘般安静。两个人对面坐着，像是被谁无意翻开的素描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