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是外婆带大的。小学期间几乎所有以人物为主题的作文，我都写得是外婆。我一遍又一遍从描写外婆的容貌开头，写她如何带我在田地里摘香瓜，如何在她家门口的池塘摸螺蛳，如何一起把桑葚吃得满嘴通红……由于我实在是太喜欢外婆了，有时候作文需要升华主题，我甚至会自己去编造一些特别高尚的好人好事，然后当然外婆是故事的主角。童年的我的眼中外婆简直就是万能的超人，她是大我好多好多岁的长辈，但更是我的好朋友。夏天，我们一起做冰棍、泡糖水，一起并排躺在凉席上，她慢慢摇着蒲扇给我扇风一边和我说一些古怪又有趣的民间故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睡着后我能隐约感受到她替我盖上被踢掉的被子，她给我买了我羡慕了院子里小朋友好久了的滑板车，会悄悄把我叫过去塞给我零花钱。童年时，外婆是我的长辈，是朋友，是一位全能的偶像，我把我对她的喜爱、崇拜一遍又一遍的写在作文里。

后来我长大一些，才知道外公在我妈妈只有十六时便因车祸去世了。依稀听到一些外婆如何一个人将我妈妈、阿姨、舅舅拉扯大的故事。她怎么能一个人担起村里其他壮年男性才能担得起来得担子、怎么一个人种好别人一家好几个劳动力才能照顾好的田地……这些故事的具体细节我都不得而知，但即便是这些简要的梗概就足够让我确信，童年的认知并非错觉，外婆确实是一个超人。

可是超人般的外婆，前几天再看到她时，已经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张大嘴巴不停得急促呼吸，奋力睁着眼睛看着站在病床边得我们。我看着病床上的外婆，感觉她变回了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医生和护士时不时走过来检查插在身上的各种针管，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不知道外婆在想什么，病房只剩下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以固定的频率发出嘀嘀声，而仪器上面的数字，是我唯一可以了解到外婆的信息。

再到后面各位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前来看望、搭上救护车送外婆回那个门口带着池塘的老家、急急忙忙充满的氧气袋、妈妈跪在床前的嚎啕大哭……这一切发生得是如此得匆忙，匆忙到以至于我现在敲下这些字的时候仍然觉得恍惚。那个下午，妈妈在床前突然带着哭腔大声得不停对外婆喊着：“妈妈！妈妈！”的时候，我似乎突然懂了鲁迅先生在《父亲的病》里面不知所措的大喊，这一切的发生就像风暴席卷，你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剩下痴喊与嚎哭……

我到初中之后便再也没有给外婆写过作文了，也慢慢习惯了外婆不再一直陪在身边的日子。这几天不停想起童年外婆的陪伴与照顾，回忆起那些碎片仿佛金色的昨日已经重现，但马上意识到外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更加痛苦不已。我的外婆只是一位平凡的农村女性，她的一生也未做过我小时候在作文中编造的那些伟大事迹，但在我的心中，她仍是一位全能的超人，是她教给我了面对这个世界最朴素与真诚的认知，我永远仰慕她善良与坚韧的品格。